车夫回道:“再有两日便能到了。”
宋子恒摸了摸苏婉抱着的汤婆子,道:“水凉了,娘子在此稍后片刻,待我去请这户人家帮忙灌一壶热水回来。”
苏婉看着外面太阳正好,却更想下车走一走,便对宋子恒道:“眼瞧着也快到午时了,还不知下一家客栈在哪,不如给些银两请这户人家给咱们在此用顿午饭,也好让马吃些草休息片刻。”
“娘子所言甚是。”宋子恒点头,先下了车,又伸手将苏婉抱了下来,外头瞧着太阳足,却有风吹过来,还是有些凉意,正巧跟着下车的小绿一手拎了汤婆子,一手抱着一件大红色秀牡丹的斗篷,宋子恒从她手中把斗篷接过来,亲自给苏婉系上。这件斗篷是那日得知苏婉要与宋子恒同去京里时,忙花大价钱请人连夜赶制的,时间不够,只来得及给苏婉缝一件,不然宋子恒也是有的。
苏太太是听说京城比南方还要冷上许多,这才怕苏婉去了那边扛不住,斗篷里头用了早年丈夫行商时得的一块皮子,她自家舍不得用,一直存着,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既然用了这么好的料子,苏太太也不在其他地方吝啬,面料用了牡丹绣锦纹,滚边处缝了一圈白狐狸毛,毛茸茸的圈在苏婉脖子上,更显得她肤色雪白,披上这么件秀丽堂皇的斗篷,整个人都感觉有些不一样了,显得格外贵气,不过宋子恒已经由最初的惊艳变成了习以为常,只笑着执了她的手。
家丁大牛比一向机灵,自宋子恒下车时,他已经跑去路旁这户人家敲门了,一个看着三十左右的妇人出了院子,大牛先递了五十文钱过去,道自家是江州城泸县人氏,姑爷是今年去京里考春闱的举子,此番路过贵处,想借地休息片刻,喝口热茶水,请大嫂子通融。
妇人脸上先是疑惑并警惕,想是男人在外头干活,就自个儿并几个孩子在家,并不敢轻易接纳陌生人,然而手中被塞了沉甸甸的铜板,她便有些迟疑了,正巧宋子恒又携了苏婉过来,两人单看外形都是人中龙凤,男子挺拔如松柏,女子更是浑身富丽堂皇叫人惊艳,携了手款款而来,妇人一辈子何曾见过这般俊秀的人物,竟一时瞧愣住了,半响无语。
宋子恒走到跟前,抱手作了一揖,道:“唐突大嫂子了,只是在下内子有孕在身,受不得连日颠簸,所以叨扰之处还望大嫂子见谅。”
妇人这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铜钱收进袖兜中,连连摇头道:“不唐突不唐突,只怕我们小门小户,寒酸了举人老爷。”
这个时节,农家也没甚个新鲜的吃食,给了银子对方也不一定能整治一桌丰盛的吃食出来,若不是怕途中遇不到客栈,只能吃干粮,苏婉也不会在这中途下来,无论如何,有口热饭热水,还是比吃干粮好些。只是宋子恒仍怕她吃不惯,瞧见院里有只老母鸡,便让小绿去与那妇人商议,最后又给了五十文把老母鸡买下来,小绿杀了鸡,借了灶房,熬了一锅香浓的鸡汤出来,赶路的几天里,苏婉还是头一回吃的这般心满意足,饭后歇了片刻,继续赶路,回到马车里,苏婉就抱着汤婆子靠在宋子恒肩上打盹。
赶路的日子,比苏婉想象的要舒适许多,等到了杭州,坐上游船,几乎可以称得上享受,苏婉不晕船,上辈子就常坐游轮,这古代的游船设施也没差多少,毕竟价钱这般贵,床上该有的一应俱全,吃喝都有专人提供,苏婉他们包了个小套间,正房堂屋厢房灶房都有,还花了一两银子请了个船上的厨娘这几日专门照顾他们的吃食,因着苏婉怀孕,嘴巴挑剔,每日多餐,虽是在赶路,宋子恒也尽量不想委屈她。
于是苏婉坐在摇曳的游船上,一路晃悠悠的进了京城,在河里远远的也能瞧见京城的繁荣。
繁华的京城,与宋家村自然是另外一副天地。
户部侍郎府上今日热闹非凡,一大早下人便一脸喜庆的开了大门,巳时左右,一辆接一辆的马车便在侍郎府门口停下,打扮富丽堂皇的夫人小姐们自马车上下来,有穿戴体面的婆子带了丫鬟在旁相迎,满脸含笑的请了女客们入后院。
前头的热闹渐渐转移至院里,后宅里来往仆人却依旧面色如常,虽进出比往常多一些,但仍是一派平静之象。布置清雅的女子闺房内,穿着翠色衣衫面容秀气的女孩轻声道:“小姐,是不是该梳洗了……”
女子背对着翠衫丫鬟,手中紧紧握着玉梳,瞧了一眼铜镜中模糊的面容,隐隐看得出秀致的轮廓,柳眉弯弯,眼如新月,如水般的眸子中闪过些微波澜:“宾客们已到齐了吗?”
“是的,待安远侯夫人一来,就可以替小姐开始及笄礼了。”
女子点头,心里终于有些欢喜,及笄后,再过几月,就能见到相公了,她虽不知自己为何没有随相公长眠地里,一睁眼竟又回到了自己及笄之前,那时她惶恐了几日,如今终是定下了心神,重回过去,再过几月待相公高中状元,她岂不是又能与相公厮守一生了?
想到这里,女子强压住心头的激荡,平静的对翠衫丫鬟道:“流云,替我更衣罢。”
流云给自家小姐换上及笄该穿的罗裙,戴好耳坠与项链,又拿了玉梳替她将满头青丝梳顺,这便算收拾停当了,此时闺门被推开,被几个丫鬟婆子拥簇着的着正二品诰命夫人朝服的美妇款款进来,坐着的年轻女子起身福了身,“娘。”
美妇快步上前,忙伸手扶住了女子:“娘的珍儿终于长大了。”美妇抚着女儿如瀑布般的长发,爱怜的道,“待过及笄,娘定好生与你择一门如意郎君。”
女子眼底闪过一丝喜意,把头靠在美妇怀里,忍着羞意轻声道:“全凭爹娘做主。”只要如前世一般让她顺利嫁与相公便可。
而此时,苏婉他们所坐的游船慢慢驶进码头,远远便瞧着码头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游船停下,船上的伙计挨个请乘客们下车,井然有序。
舍得花钱乘这般大型船只进京来的,怕是家底不会薄,京里的脚夫也都是有眼色的,立时一拥而上,宋子恒一袭青衫,站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被他小心扶着的苏婉下船前已披上那件斗篷,夫妻两个在脚夫们眼里犹如金光闪闪的金子,刚下船便被人热情围住了。
“公子夫人,需要坐车吗?这边离城内还有些脚程,步行进去怕是辛苦。”一个汉子反应极快,连连对宋子恒鞠躬道,“小人便是京里人士,从小在城里长大,熟悉京里每个角落,公子要去哪里,只消告诉小人一声,小人定马上把公子与夫人送到目的地!”
宋子恒笑道:“在下江州人氏,此番进京赶考,行李颇多,只怕要劳烦大哥了。”
“原来是举人老爷,失敬失敬。”壮年汉子想是见多了进京赶考的书生,学着他们的样子作了一揖,这便顺道扛起他们一旁的行李,走在前边带路,“车停在旁边,请随小人来。”
行李搬上牛车后,壮年汉子一边赶牛,一边回头问道:“举人老爷此番可是头一次来京?可有订好的客栈?”
“实不相瞒,在下内子身怀有孕,住客栈怕是有诸多不便,然我方来此地,人生地不熟,不知大哥可否知道哪些院子方便出租?”
“小人这倒是知晓,只是瞧着举人老爷与举人太太的样儿,怕是尊贵人,差些的院子入不得眼,好一些的也有,只怕契约要签半年一年这般的。”
宋子恒听后有些迟疑,倒是苏婉笑了,道:“时日不是问题,大哥不必忧心,只管带我们去瞧清净的院子,相公平日还要温书,院子的环境必不能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