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离是在一阵肌肉酸痛的感觉中逐渐清醒的。
不得不说,这样的感觉其实颇为奇妙。
特别是在不久前自己仍然是一位年寿已至,日薄西山的枯朽老者,正躺在床上听着死亡的步伐渐渐逼近,一点点感觉到世界转暗知觉消散,结果就在彻底陷入黑暗一切终焉的时候———他忽然醒了?
他强撑着身体从柔软的床榻上缓缓坐起,混沌一片的眼前浮现出周围的环境,雪白的墙壁,堆满课本和其他小说杂志漫画的书桌,屏幕兀自亮着的台式电脑………
顾长离的手蓦然攥紧,他慌张而无措地伸出手,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触碰眼前的一切,以确定这不是一个无法归乡的浪子在疯狂之中构筑的幻想,然而他的动作很快便被头部传来的剧烈痛楚打断。
紧蹙着眉头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颇为无语的顾长离暗忖:这分明就和初穿越时接受另一个“顾长离”记忆时的痛苦一模一样——再结合周围摆设虽然同他最初时代相符,却明显不是原本自己卧室的情况,他对眼下的状况已经有了些许的猜测。
如是腹诽的顾长离终究还是受不住脑海中不断传来的绵密且无止境地刺痛,很无奈地眼前一黑,再度陷入了黑甜的幻梦。
不知又是过了多久,毫无动静的床榻上缓缓抬起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臂,很快又似是脱力般猛得落下,打在轻薄的空调被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细响。
——怎么又是一个倒霉孩子?
脑海里多出一段原身大概记忆的顾长离牙疼般地倒抽口气,深深地叹了口气。
要说是古时那种封建制度统治下的尊卑有序,礼教大防的时代背景,身为平民百姓的他过得那么凄惶无助也就算了,可现在呢?这堂堂二十一世纪,传说中“看脸的时代”,就他这可以说犯规的模样也会被人欺负,还这么窝窝囊囊地狗带了?简直是在开玩笑!
原身——同样名为顾长离——他严重怀疑这并不是个巧合,原身的身世算得上坎坷,原本家庭美满父母恩爱,生活虽不算阔绰但也绝对小康,日子过得悠闲快乐,然而……这样的故事里总要多一个转折。
在原身六岁生日那年,一家人乐乐呵呵地计划开车前往海边度假,却在途中遇见了酒后驾驶的卡车司机,被邻座的母亲死死护住的原身仅只是受了轻伤,在等待救援的时间里,他眼睁睁地看着世界上最爱的两人被鲜血淹没,停止了呼吸——最终成为了孤儿。
司机赔款以及父母买下的保险加起来是一笔足以叫人眼热的巨款,当时还未成年无法直接动用钱款的原身直接成了众多亲戚眼中的香饽饽,期间的勾心斗角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却也让原身饱尝了人情冷暖。最后还是身为父亲好友的一名律师出面,替他寻了一户人品靠谱的亲友。
这样一连串不曾止息的打击下来,原身很快便从阳光活泼的普通小孩变得内向阴郁,阴沉沉地很少说话,本能般拒绝与外界的交流。收养他的那对夫妻虽然很想改进这样的状况,却是收效甚微,再加上他们后面有幸添了了孩子,即使是不经意的,对原身的关注亦是愈发淡了。所以,在原身中考考上一所离家很远的高中的时候,夫妻二人虽然担忧劝阻了一阵,但终究还是没有拗过原身。
至于原身身亡的原因,更是极为简单,简单得让人感觉可怕。
校园欺凌。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学校,每个班级,都会有这样的一个,或是一小撮人,他们或是胖或是丑或是阴郁不合群——总归是让人看得有些不爽。于是在某一日,在某些人的带头起哄下,像是约定俗成般,班上的其他人开始漠视,嘲笑,甚至是动手,就像是在排除一个惹人恶心的污垢。
这样不带丝毫外物的恶意也许是最可怕的,因为你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改变对方的态度,就像是你天生遭了别人讨厌,就像是你浑身上下都是错处,就像是……你也许本就不应该存于世上。
顾长离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校园暴力,无论是他的家世还有他所受到的宠爱,他不去欺负别人已经算是顶天,哪还容得了别人欺负他——但是在亲眼目睹,甚至感同身受地经历了一番原身的经历后,他这才有些理解,这样的欺凌究竟是多么可怕。
对于一个还未走上社会,心智未全的孩子而言,在校园在生活中遇上的折辱,一次两次……乃至曼延整个学习生涯,却没有人来阻止,没有人受到惩罚。这样的过程中受挫最重的不是**,而是精神,这是在否定——否定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否定世间的真善美,否定正义和秩序。
就是在这样的绝望中,原身在自己租下的小屋里灌下辛苦买来的毒药,心中充满了对世界的仇恨和愤懑,终结了自己短暂的十六年的生命,然后便被异世而来的另一个“顾长离”轻易占了身子。
努力伸出手够到跌落在床榻下地板上的手机,强忍着头昏脑涨几欲作呕的不适感,顾长离软绵绵的按下“120”求救电话,用干哑粗糙地不成样子的声音说出自己身处的地址后,便躺在床上继续发呆。
虽然他的到来是给这具身体带来了生机,然而原主喝下的□□却也不是盖的,就连之前拿手机那样轻微的动作都已经耗尽了所剩无几的体力,要是再不打电话求救,顾长离很相信自己会成为史上穿越时间最短的穿越人士,而且死法十分窝囊。
得救后要怎么做呢?
在古代时空的漫长旅程让顾长离已经有了长足的阅历积累。
若是以前,这样的经历绝对会让他磨刀霍霍,不把那群罪魁祸首neng死绝不罢休,而现在……
——也不需要neng死那么严重,只要让罪行最严重的那几个蹲上几年大牢就够了。
顾长离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上绽开一抹软绵绵的,看上去丝毫并没有多大威胁的浅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