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住在美院梁禾的那个宿舍里。
梁禾住研究生的集体宿舍,青年老师的公寓一直闲置。秋云知道这点,所以才死皮赖脸地跟着梁禾蹭到美院去。不过话说回来,在1988年的A市,除了梁禾,她也没有特别可以依靠的人。
王晨和司马峰依旧是恋人关系。可因为没有司马秋云的穿越,王晨自然没有摔坏腿,自然不会有司马峰的照顾。除了在山西大同临别晚会上的遥遥一眼,秋云再没有和王晨见过面。她不知道这个平行空间里,王晨和司马峰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如果没有司马秋云穿越的影响,王晨是不是最后不会患上癌症,不会在孩子一岁的时候撒手人寰?虽然这一切都是秋云的猜测,但是秋云希望这都是真的,而且感觉,这可能就会是真的。
哦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秋云给自己去了一个新名字:司云。
她不想再被叫做“陈霜”,也不想叫做“司马秋云”。前者本就不是她的名字,后者这个名字又承担着太多沉重的含义。她留了父亲姓中的“司”和自己名中的“云”,重生的一次,她叫做“司云”。
她又自己手动剪了一个短发。虽然参差不齐、手艺欠佳,但好在陈霜的底子不错。剪完头发,神清气爽,除了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镜中人看上去脸色稍微有些蜡黄,可其他的精气神都还在。
二十来岁的女孩子,青春尚好,一切才刚刚开始。
司云很快给自己找了一份工作——房屋经纪人。
直白一点,就是今天的售楼小姐。
是的,1988年,A市的房地产事业开始起步了,第一个住宅小区“东湖郦苑”,也就是梁禾为秋云买的第一套房子的小区,开始销售了。但大家对这件事都很漠然,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一看报纸上刊登的价格,立马把它用来接西瓜籽儿了。买得起的人不会买,因为有单位的福利分房;买不起的人更不会买,因为根本就买不起啊。所以这件事新闻报道后,除了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没什么实质性的效果。商品房介绍的经纪人,更是一个新鲜的职业,鲜有人应聘。
司云也因祸得福,即便是个小学毕业的黑户,也很快得到了这份工作。而且很快,她的工作态度得到了领导的赏识:不挑活、肯干、肯动脑筋。楼盘的宣传话是她写的:什么“三房朝南,春暖花开”、“远离闹市喧嚣,尽享静谧人生”、“绝版水岸名邸,上风上水;恪守心灵家园,简约生活”;又主动提起可以发传单、搞小礼物赠送活动,扩大楼盘知名度;甚至在酷暑的季节,愿意走街串巷地做人肉推广,让领导对她刮目相看。其实这些对司云来说,真不算什么。她已经是活过两次的人了,知道什么是虚,什么是实,什么东西一名不文,什么值得生死相守。
既然活着,就踏踏实实地用好每一分每一秒。
唯一让她感到挫败的是,她和梁禾的交集是太少了。美院还未开学,梁禾不怎么在学校;她白天还要为生计奔波,客观条件确实不是很好。更可况,她这次的身份是山西大同某乡村里的九年义务教育都还未完成的黑户(她在A市没有户口),要成为书香门第、美院冉冉之星梁禾的夫人这件事情上,她还路漫漫其修远兮。
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
这天下了班,她守在教学楼门口,等梁禾。
梁禾给她安排好住宿之后,前几日还去看过她。他倒不是担心别的,主要是因为这陈霜——哦不,她已经改名了,叫司云——是他领进学校的,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倒还脱不了干系。但经过几日观察,梁禾发现这小姑娘确实不是大家传言的“疯子”,也许在那样的环境下,她表现出来的非正常状态只是为了自保。非但她不疯,她还给自己换了一个名字,说是告别过去,重新开始。更令他刮目相看的是,没过几天,她居然找了一份工作——卖房子,好像还挺忙的。见她在A市适应得挺好,梁禾悬着心也放了下来,加上过几日就要开学了,便没再过问她。
所以这天报道结束后,梁禾在教学楼门口见到她,还挺意外的。
司云穿一套样式简单的深蓝色短袖短裤,斜跨一个民工款式的布包,短头发随意地蓬松着,乍一看倒有几分像这校园里普普通通的学生。她背对着梁禾,像是在清点什么东西,露出后颈修长细腻的轮廓。
梁禾走过去,叫了她的名字。
司云转身过来,见是梁禾,脸上立刻笑起来:“梁老师,我正等您呢。”
“什么事?”
“这个!”司云“刷”一下掏出几张人民币,开心地道,“喏,我来还你钱。”
梁禾喵了一眼,大概有十来块,对于她来说这攒钱速度挺快。他不动声色,将就她的话反问,“还钱?”
“对啊,”司云点了点手里的钱,一张五块,一张两块,三张一块,“我这几天表现很好,提前跟领导说了下,说家里有点急用钱,能不能先给一点。我们领导瞧我工作这么认真,也是个难得的人才,便破格给了我十五。但是我也得自己留点是不是?所以先来还您十块。等我月底发了工资再还您剩下的。”
“哦,也没那么急,”梁禾听了,徐徐迈开步子,一边走一边说,“你才来A市,正需要用钱,不用着急。”
“那可不行,”司云跟上他,说道,“我今天不但来还您钱,还想请您吃饭。”
“吃饭?吃饭就算了吧。前面三百米就是学校食堂。”
“不不不,”司云小跑两步,站到梁禾跟前,“我今天一定要请您吃饭。虽然我现在没多少钱,但是一直都感谢您,感谢您借我钱给我救急,还给我找了免费住宿。人都是知恩图报的,您一定得给我这个机会。”
梁禾正眼打量了几番跟前这位二十出头的女生,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好像自己不答应就是有点过分了。再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殷殷的希望,心一软,问道,“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