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子负气地推开她,又很快压上来。
他捧着她的脸,指腹一下下擦她的泪,做最后的挣扎,“一定要走?”哭声代替了她的回答,李勖什么都懂了。
这场仗输得惨烈,他已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明天,一路平安。我不去送你了。”
“这玉坠……”
“既送了你便是你的!”
李勖声音冷硬地答复,毫不留恋地起身下地,韶音听到他穿戴甲胄的铿锵声和环首刀入鞘的鸣颤声。
门被推开,他出了屋,又被阖上,脚步声消失在萧墙尽头,听起来迅疾而仓皇,像是狼狈逃窜的溃军。
韶音紧紧攥着玉坠,只觉心口一空。
东方露出鱼肚白时,她已穿戴整齐。阿筠阿雀垂着头进来,“小娘子,后罩房里还有些东西来不及收拾,还有西院的陈嫂和吴伯,要不要将他们一道带回?”
“不必了,什么都不用收。陈嫂和吴伯那里,多给他们些银钱,教他们留下吧,往后若有了难处,教他捎信去建康,我自不会不管他们。”
第052章第52章
王微之想象过无数个与阿纨重逢时的场景,唯独没有想到眼前这一幕。
船只还未靠岸,渡口黑色巨石上的白色身影便已经映入眼帘,她还是穿着那身平日里最喜爱的阔大男袍,纤长的身裹在褒衣博带之中当风而立,风动、衫动,唯独人一动不动,似是已在此静立数年,颙望天际归舟。
京口军镇低矮的房屋和零乱纵横的阡陌在她身后模糊成了陪衬,她仿佛是以一己之力隔绝了此地寒伧不文的莽荒之气。
这样的阿纨他从未见过,却又莫名觉得她本该如此。天真烂漫的士族女郎一朝卷入权势湍流,哪里想过还有重逢之日,不期隔江相见,乌衣巷之女依旧风华不减,绝色之外又添一重遗世独立的气度。
阿纨,那是属于他的阿纨。
王微之静静地站在甲板上,白玉冠金勒带将他那张无暇的面孔衬得如雕如琢,自负洞明世事,可一双黑白棋子般的双眸早已盛满热泪。
文士之心狷介狂傲,又纤弱敏感、极易动情。
此刻他的心胸已被一股逆流而上的悲壮之情充盈了。
士族与武夫联姻本是形式所迫,家族存亡关头,何惜区区一女郎!王微之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可那女郎不是别人,而是与他青梅竹马两厢情悦的阿纨。可恨他直到失去方才惊悔,如今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愿意为了她违抗父母之命,不惜任何代价,定要接她出魔窟火海!
世上再无旁的事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更能鼓噪少年郎的心,不知不觉间,他已将儿女私情宏大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却更强烈的爱恨,在船只靠岸的剎那,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大步冲上前去,一把将那朝思暮想之人搂入怀中。
我来救你了。
他心跳如擂。
胸中千言万语,出口后只化成一句叹息似的呢喃:“阿纨,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