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卡美洛的城垛上,王与她的王后正在眺望远方——落日将天空大片大片地渲染成了稍显黯淡的橘红色,柔和的光线笼罩着平坦的土地,蜿蜒的河流缓缓地流经了修道院;河流倒映着燃烧的火焰一般的天空,而火焰之下是塔楼、堡垒、以及被风吹动的燕尾旗。
这是亚瑟王治理下的土地,这是亚瑟王治理下的风景。
平和,安详,宁静。
和这片土地上的绝大部分地方都有着根本性的不同。人们大多数无需为最基本的需求而烦恼,也不必担忧天亮之后就再也睁不开眼睛。
阿尔托莉雅披着她的披风,俯瞰着整座城镇——而歇厄则看着她。
她的王才刚刚开始体验生命,眉眼之间有一股勃勃的生机。她有一头即使是正午的阳光也比不上的亮丽金发,五官端庄秀丽——不过这个时候,难得得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王在想什么呢?是在想今年的赋税?抑或在想远渡重洋来的撒克逊异族?或者什么都没在想,只是在单纯地为自己治下的安稳民生而感到由衷的喜悦?
——总之,那是一张坦率、诚实的脸,即使是呆呆的表情,看起来也很好看。
歇厄只是看着她,唇角却也不由自主地勾勒起了真切的弧度。
这是她嫁给亚瑟王的第三个年头。歇厄刚刚成为王后的时候,还会时不时地将阿尔托莉雅与摩根勒菲进行对比——然而,该说这位不愧是被石中剑选中的天命王者吗?她的贤明和智慧,还有胸怀,折服的不止是被她打败、收编入圆桌的骑士,还有她的妻子。
阿尔托莉雅自有一种可靠的气度,让人觉得可以将所有依托给她。因此歇厄并没有向她隐瞒自己幼时与还是公主的摩根勒菲的相遇,以及对对方的信赖和崇拜。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事。
虽然大家都知道曾经的摩根勒菲拼尽全力地争取过来自她父王的王位,然而歇厄也告知她的丈夫,抛开对权利的野心,摩根勒菲也的确是爱着这个国家的。这位从某方面而言,这位被亚瑟王的信任惯坏了的王后十分天真地认为,她所崇拜的摩根大人会成为她所敬慕的丈夫的力量。总有一天。
“——哈啾!”
城垛很高、是一个绝佳的看风景的好场所,但是同时,它的位置也决定了此地的风绝不会小。注意到原本眺望远方的阿尔托莉雅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自己的这个喷嚏拉了回来,歇厄的脸顿时烧得通红,“——我、我失礼了……”
“不,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
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原本与她并肩站立的阿尔托莉雅已经解开了身上的披风,牢牢地裹在了歇厄的身上,“已经到冬天了——是我不应该带你到这儿来的。”
歇厄畏寒,身为丈夫的阿尔托莉雅自然不会粗心大意会忽略掉她寒冬夜晚里不自觉凑过来的小动作的。
“……不。我很高兴哟。”歇厄最讨厌看见阿尔托莉雅失落歉疚的样子,即使让她露出这样表情的人是自己,也不行,“卡美洛是您的宝物吧?您愿意同我一同分享卡美洛的美丽,我已经很开心了。”
“但是,是我失约在前——”阿尔托莉雅蹙着眉认真地说,对于骑士而言,失信于一位女士简直就是污点,“明明约定好了,今天要带你出去的。而不是这样代替性地俯瞰。”
“没事的呀,”
阿尔托莉雅越认真,歇厄就越心疼,越心软,“俯瞰的角度也有别具一格的美呢。而且,要处理的公文也不是您能决定的呀。一般的贵族女性,一生都只有桥牌聚会、捉迷藏、掐玛丽、带着雌灰背隼放鹰之类的可怜消遣——我们的本分被要求为待在家里。可是,现在,您看——”
她轻轻地拉起阿尔托莉雅的手,面朝着渐入暮色,繁华消退的城镇:“即使我是王后,现在有无数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您仍然愿意保留我从前的习惯,带着我穿着私服,偶尔游历街市;您愿意采用我从前因为所闻所目睹的惨像而提出的建议——”
她重新面对阿尔托莉雅:“——我,很幸福——我私以为我比谁都幸福!……而且,我很高兴——您是我的丈夫。”
“……”
阿尔托莉雅的面色,在歇厄说出她很高兴她是她的丈夫之后,不由得带上了一分茫然。
她现在所面对的,是一张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带着誓约一般的端庄的脸庞,看上去带着一种恍若神性的美丽,又因为那种毫不作伪地凝聚迸发的幸福,显得格外迷人,就如同旋涡一样,紧紧抓捕着人的视线。
她被那种真实和耀眼所震慑了。
“丈夫”——这个年代,是一个女性后半生的倚靠和幸福。然而,这个名词,在她们之间却带上了一份不为旁人所知的滑稽。
阿尔托莉雅一直以来都对歇厄感到歉疚——她无法让她体验到男女之间的情|爱,她也无法让她成为孩子的的母亲,歇厄在嫁给她之后,就必将成为一个残缺的女性。同时,作为一片动荡的土地上的王,她也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就给她想要的温柔和怀抱。
——可是,这样的她,却被她诚挚地称呼为“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