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浮浮沉沉的梦尤为累人,向来早起的花月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匆匆起来穿衣裳叠被子,灶上温着水刚好够她洗脸漱口,收拾清爽了才出了院子
大哥坐在柴房前的空地上劈柴,一年四季都要用到的东西攒多少都不够用,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回头看着她笑:“难得见你偷懒,还没睡饱?瞧你眼底的黑眼圈,王大家办喜事,爹娘去帮忙了,屋里温着米汤你赶紧去吃,等我忙完咱们去收地瓜去,前些天爹说让多长长便空了那半块地没收,回来哥给你烤地瓜吃。”
花月起身穿衣裳的时候就想昨日种种已经翻过去,往后更应该往前看,听大哥说完她回到屋里,刚才昨夜困顿没有散去没有留意到,熬得香软的米汤里有黄豆、花生,汤面扶着浮着一层米油,竹篾编制的小巧篮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几个玉米饼,还有一碟沾着酱汁的爽口小菜,她最爱混杂了辣椒、芥菜疙瘩、芹菜、白菜叶的酸中带辣的味道。将它们端到摆放在房屋正中的小桌上,小口小口的吃得两只眼都眯起来,像是什么山珍海味般。
她吃好将碗筷洗净,大哥也将劈好的柴搬进柴房,蹲在木盆边洗手:“今冬就是可劲烧也能烧到明年清明,平日里的功没白下,人还是勤快点好。天越来越冷了,趁着这两天稍暖些咱们再多摘些楮实子。”
花月甩了甩手拿着帕子擦干手,将帕子递给花城,转身回屋里拿出自己的小背篓细细查看一遍问:“哥你还去镇上找活吗?”
花城收拾好,环顾一圈没有重要的东西落在外面才在门上落了锁,背起大背篓,两只手里提着农具,说:“怎么不去?钱赚多少都不够花,镇上铺子的老板我都混得七八分熟了,有活都是先紧着我,让村里的三伯给我带个话回来,既省力又方便,总好过满大街的在街上晃悠也不见得能找个得劲的活儿。”说完将农具放在平板车上,车轱辘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花月知道在村子里大哥这般已经是好的,不知有多少人眼馋,日子虽不像以往那般难熬却依旧过得紧巴巴,到现在村里都找不出一家日子过得好的。
甫南村不大也不过十几户人家,但凡有个喜事村里人都跟着热闹,自发地上门去帮忙,欢欢喜喜地过一天。王大家今儿嫁女儿,村里的妇人都赶着去看上了妆的新娘子,半路上碰到二妮像个猴子似的急急往前跑,花月叫住她问她做什么去,她抬眼尴尬地看了眼花城又躲开,小声说:“春芽今儿出嫁,大家伙儿全都看新娘子了,你也一块去吧?听说婆家在镇上开着间小杂货铺,嫁过去是过体面日子,想来首饰穿戴都差不了,咱们那一把子的嘴上不说,心里都羡慕得紧呢。”
花月摇了摇头说不去了,就算对古代成亲的礼仪好奇不已,不过流程却是在网上已经看过了,还是地里的活要紧,万一大哥忙着去镇上干活却被家里的事拖累多不好。
这会儿天气不暖,站在空旷的田地里四面吹风,饶是兄妹两穿了较为厚实的衣裳还是觉得有些冷。大哥将篓子放在地头,先用镰刀割断地瓜蔓,再将地瓜蔓全部拢到一边,亏得只有半块地,不然光理这些如蛇般缠缠绕绕的蔓就得费好长一阵功夫。花月本想帮忙,大哥说家里好不容易才养出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女娃,将她赶到一边只说让她等着收地瓜就成。
花月坐在田埂上定定地看着忙碌的大哥,他的肩膀宽阔,手臂有力,干惯了农活的缘故下手很快,半刻钟便将地瓜蔓收出来,他的额上汗水连连,喘着气指着茎叶说:“你记不得了吧,以前咱家青菜接不上的时候,娘就扯着这个给我们炒着吃,一星半点的油,吃在嘴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那时候只想着再也不想过吃这玩意的日子了。”
花月从怀里掏出粗糙的帕子给他擦汗,大哥看了眼,才笑:“幸亏不是我给你买的那块帕子,用那么好的料子给我擦汗可是暴殄天物了。”
花月尴尬地白了他一眼直骂他胡说什么,一块帕子哪能有他精贵?心里却是有些不安,她可不敢告诉大哥帕子用来给陆良包伤口了,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听她的话扔掉。
花城用带爪的农具用力朝土中挖去,一下看到地瓜挣脱泥土束缚暴露在地面,二下一窝地瓜全起,花月提着背篓蹲下身子将地瓜摘下来,将完好的和稍有损伤的分开摆放。兄妹两人一人翻一人挑拣忙得热火朝天,等全部理出来,花月费力地挺直腰杆,脸上更是狼狈不已,龇牙咧嘴地嚷疼。
花城笑着摇头,回头挑选大小合适的地瓜留作来年的种子,花月缓过气来顺着大哥挑拣过的开始装篓子,不一会儿就装满了一篓子,她弯下腰要往身上背被大哥给拦着了:“我来吧,你没做过苦力活当心闪了腰。”
将地瓜搬上平板车太阳已经上了正中天,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花月看着地里的依旧绿油油的叶子扯着大哥的袖子说:“我看那茎叶长得挺好的,现在比以前好,说不定能做出好味道来,咱们回去再挑拣挑拣,剩下的喂猪。”她不能明说,现代红薯茎叶可是宝贝,对人的身体很有帮助,吃了益处颇多。
花城一脸嫌弃地抱到车上,嘟囔着:“你们自己吃去,我反正不碰那东西。”
兄妹两人才进村子就见大槐树下围了一圈人,不远处陆良一脸清冷地站在那里,手上提着个小篮子不知道装了什么,顶着盖在上面的粗布一拱一拱。花月想回家,花城非要过去看一眼,她只得不情愿地跟过去。
只见大槐树下坐着个衣着华丽,身躯肥胖的富老爷,身后立着几个身姿窈窕的女婢,端着茶,捧着糕点,给他捶肩的都是少有的标致人儿。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私底下小声谈论,看向陆良的眼神越发不好,有人说:“肯定是陆良惹了什么事人家过来算账,不然做什么非得陆良在这里等着?你看后面那几个大后生一看就是练家子,只是怎么不动手?陆良这样的人,真该尝尝苦头才不敢在村子里横行霸道。”
当即有人拍了那人一下:“你想死?嘴上不留个把门的,要是他回头找你算账,非得把你家砸个倾家荡产不可。你忘了姚大山?他家里还剩啥?一副身子都毁了。”
花月站在人群后面,想他发现不了自己才敢大胆的看他,太阳正是浓烈的时候,他如挺直的松柏昭昭然立于天地间,鼻尖沁出汗珠,他依旧不为所动,就像这俗世间的一切他都不放在眼里,无心无情,更多的其实是——不屑。
就在人们等得百无聊赖时,只见几个大汉拖着一个男人过来,后面是声嘶力竭哭喊的妇人和孩子。花月定睛一看才看清地上蜿蜒如蛇的红色痕迹分明是人血,被拖着的男人腿上的布料早磨得不成样子,□□在外面的皮肤血肉模糊看得人只觉残忍。那人分明是姚大山,他已经失了双腿,一家人苦巴巴地过日子,这是做什么?
有时候人的生命如同竹马牛羊一般不值一提,大汉将痛苦呻吟的姚大山扔在地上,俨然像个没有利用价值的破人偶,凄凉又悲惨。
大树下的男人站起身走到姚大山身边,居高临下地开口:“姚大山,你欠本大爷的银子什么时候还?本来想放你一条活路,我要你的贱命也无用,谁知道你这般不知好歹。”
姚大山哆嗦着身子靠两条胳膊挪过去,抱着男人的腿,哀哀恳求:“钱五爷,小的不知道哪里惹您不痛快了,我知错,您再放我一马。”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那黑心贪财视人命如草芥的赌坊老板钱五爷,心底的同情瞬间冷了几分,自己作的能怪谁?
钱五爷一脚踹在他胸口上,姚大山当即痛得捂着胸口打滚,只听冷冷地声音传来:“不知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我的陆良兄弟,当初你欠了大把银子以为断两条腿就能还?要不是你陆良爷爷给你说了两句好话,这会儿你早成了乱葬岗上野狗的腹中之物。刚能喘气就上衙门告状,去告,我让你去告!”
陆良冷哼一声并不开口,他当初不过是心软了一把,一句好也落不到,想来他还是做不了好人,既然钱五爷让他看,那他就看着姚大山是怎么死的。
姚大山的媳妇是个精明人,赶紧连滚带爬地跪在陆良面前,哭喊着求:“陆良,你发发慈悲心,饶大山一条活路吧。我们两口子糊涂,不该打敲你一笔的主意,我们知道错了。只要你救他,我们一家子给你当牛做马也成啊。”
陆良低头看着痛哭流涕的妇人,嘴角划过一抹魅惑嘲讽的笑,在她不察觉中抬脚将人踹开,拍了拍身上未见的尘土,悠悠道:“当牛做马?你们配吗?别脏了我的衣裳。”
不过一转眼,他望进花月瞪大惊恐的眼眸里,所有的表情像冰封般,好一会儿他冲她扯出温和多情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