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城市已经入睡,抬头看不见繁星,只有月牙挂在天空,南方的夜晚,以前是有星星的,而此刻没有。
车刚开进工地宿舍,监理老陈夺门而出,冲进卫生间,只听见远远传来一阵呕吐声,老陈终究是顶不住了,以前老陈可以喝两斤酒,现在喝不了那么多,毕竟年龄摆在那里。
推开房门吱一声,一下子就把熟睡的监理员小丁吵醒了,小丁监理刚毕业几年了,学的是建筑工程,科班出身,听说一建也刚考过了,现在行情不好,想找建筑企业挂个证,结果没有公司要,前几年的时候,挂证做个喝茶项目经理都有五六千的月收入,郁闷的他也只能继续委身监理公司做个小小监理员,刚来工地没有多久,主要任务是做的现场监理资料。
小丁见老陈喝了酒,打探问道,“老陈今晚没有喝多吧?下半场去哪里了?这么早回来!”
监理老陈摆了摆手,找到椅子半躺平,吹嘘说,“今晚项目经理想带我去桑拿洗浴中心的,我严辞拒绝了,我们干监理的,底线要守住,否则以后怎么在施工单位面前树立权威,施工单位那点坏心思,我能不察觉?”。
小丁嘿嘿笑起来,“老陈,你以前干施工的,下半场不找个地方按按摩,这种招待有啥意思,别在我面前假正经了!”
小丁没有女朋友,平时上班做资料总是偷看岛国教育片,经常被项目总监逮个正着,已经挨训了几次。今晚知道施工单位第一次请监理吃大餐,一直在打探老陈的口风,看看有没有特殊服务。
小丁是一个喜欢八卦新闻的小监理员。
监理老陈哈哈哈大笑起来,抿了口茶,聊起他年轻时候的风流往事,一下子来劲了。
老陈以前做过包工头,最辉煌的时候,底下有一两百号弟兄,赶上房地产最好的那几年,天天吃香喝辣,出门不开了好车,带上小情人,都不好意思说自已是当地有实力的包工头。
监理老陈借着酒意,开始回忆起他在广西南宁干工程的一段经历。
时间回到二十几年前,那时监理老陈干的是包工头的活,正值壮年,人高马大,身材健硕,留着和郭富城一样的中分头,除了干工地晒黑了点,活脱脱是一个帅小伙。
那时广西省会刚刚启动基建建设,在这个人均工资两千左右的城市里,到处是销卖烟酒店和小宾馆,据当地人透露,搞关系免不了烟茶酒,收礼的人又拿回店里退钱,火红生意养活了一批搞关系的人。至于小宾馆多的原因,有人说是在做洗钱生意,也有人说当地人喜欢在宾馆赌钱,也有人说是做传销组织,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确定的,省会南宁娱乐服务业十分发达,经常有打扮娇艳的小姐姐出入宾馆。
老陈没有搞腐败,不是不想,层次还不够,老陈干的是钢筋包工头的活,甲方是全国有名的开发商龙星集团,总包是央企西铁建工集团,老陈是小小的包工头,带着几十号铁工,就算是给总包项目经理送礼,前面还有老长的队伍在排队,老陈还真不够格!
第一批承台的钢筋刚绑扎完,总包施工员杨九日报请监理单位来下午三点来验收,杨九日,大家都喜欢叫他小杨,因为他在总包管理人员中年纪最小。小杨私下提醒老陈,“今天下午钢筋分项验收,你买几瓶饮料,一会甲方和监理领导来了,每人分发一瓶,工长要安排几个铁工配合整改,不然领导不高兴,恐怕验收给你难堪”。
老陈也是在工地摸爬滚打起来,秒懂。
下午三点,太阳火辣辣,老陈和施工员小杨已恭候多时,远远见甲方工程师张洋和蔡总监,刘专监等人走进工地大门。
机灵的老陈疾步迎上去,每个人发一瓶事先准备的饮料,又给张工和刘工发烟、点烟。
甲方张工戴斜了白帽子,刁着华仔,阴阳怪气责问,“杨工,这么热的天通知我们来现场验收,想热死我们!”。
总包施工员小杨见状马上赔不是,脸堆着笑容,说道:“张工,你们甲方进度追得急,下午辛苦了,都为了完成领导交配的任务”。
老陈意外发现,监理公司总监蔡总监居然是女孩子。蔡总大约三十来岁,矮,微胖,卷发,皮肤黑,带着眼镜,穿着白衬衫,毛仔裤,运动鞋。蔡总眼神犀利,扫了周围一圈,用略带威严的语言,命令道:“刘工,你和施工方对一下钢筋图纸,认真一点,按图施工是原则”。接着又问道:“铁工工长在哪里?”
老陈见蔡总监找他,马上举手答应,凑在蔡总面前,第一次看到工地来了女总监,一时手忙脚乱,舌头打结。
老陈又仔细打量眼前这位蔡总监,那个年头,工地的总监并不多见,很多都是挂证,除了质监站检查和开会,平时总监很少下工地,女总监更是凤毛麟角。
没有风的夏天,专监刘工和施工员杨工站在承台边,边对图纸边检查,几个铁工也忙碌起来,调整钢筋的间隔,补扎漏扎钢筋,调整钢筋与模板的距离。
可能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蔡总监的上衣渐渐被汗水浸透,大红色的乳罩若隐若现,奶头的凸点特别显眼,老陈低头扫了一眼,刷一下,耳朵都红了,不敢再看了,假装镇定喊道,“天热,领导多喝水”。
甲方张工程师见现场已经整改差不多了,扭头就走回工地大门口的现场办公室喝茶,蔡总监和刘专监见甲方已经走掉,也很知趣,准备离开。刘专监交底完钢筋质量验收要求,带着蔡总监,两个人回办公室了。
这是监理老陈第一次见到蔡总监。人生也许就这么奇怪,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施工与监理本来就是一对欢喜冤家!
望着蔡总监和刘专监慢慢消失的背影,老陈马上示意铁工们停止整改,赶紧去干今天的活,没有监理现场旁站监督,施工方是不可能彻彻底底整改的,工头不傻,整改浪费的人工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老陈递了根华仔给小杨,两人又开始腾云驾雾。施工员小杨大专文化,以前是干市政道路的,头一次干房地产项目,没有什么经验,不过爱学习,平时在工地办公室埋头研究图纸,虽然经验一般,图纸倒是看得滚瓜烂熟,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喜欢和领导顶嘴抬杠,大家都说小杨情商低,辛辛苦苦在工地做事情,明明是把活干好了,就是因为嘴欠,结果领导面前不讨好。嘴巴是人一生最好的风水,那个领导不是能说会道,直抵人心,情商低的人,一辈子都是在底层摸索,没有活明白。
工地是个小社会,没有关系没有能力在工地上很难立足,有能力没有关系的只能干技术活累活,有关系没有技术的,工地倒是混得风生水起。干过土建的人都知道,土方工程的利润比较大。我们这个工程土方的老板就是甲方项目总高总的表哥,一车车的好土往外运,换回一车车的银子,那个干工程的包工头不想弄点高利润的活做,没有关系,吃到肚子里的利润也得吐出来,别吃不到葡萄就是葡萄酸,社会运行有自已的底层逻辑。
想到这里,老陈也无奈叹了口气,踩灭脚底的烟头,客客气气对施工员小杨说,
“杨工,晚上来我宿舍,我们喝两杯”。
小杨答应道,“晚上承台要打灰,我要值班,搞完再去找你喝酒,等着我!”。
两个人正谈笑间,总包安全员吴四青小跑过来,脸色苍白,表情凝重,贴在小杨耳边说:“隔壁工地出大事了,达达商场二层底板浇筑的时候,高支模架坍塌了,施工老板和项目经理正在善后,做工程最怕出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