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甜出门,路漫漫坐在厨房的小桌子前吃早饭。白粥,香菇肉包,榨菜。香气扑鼻,她却没有胃口。她惦记躺在医院里的那个男人。他会不会活下来,痊愈?他有没有后遗症,会残疾吗?会不会变成瞎子,聋子?他会不会失去记忆,忘记她是谁?
她搅着碗里的粥,发现眼泪掉在里面,为何热泪盈眶?一想到司徒修远,就为他而哭泣。真是可笑,她明明诅咒他去死!她甚至还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她强迫自己进食,今天她还是打算去医院看一看,出于某种“道义责任”。
她下楼,看见司机在等,叹口气,走过去,问:“等很久了吗?你可以打电话催我。”
“路小姐,这就是我的工作,等您是应该的。”
到达医院,卓雅已经在那里,老太太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脸上精心修饰过。天塌了,面对外人,她仍然保有一丝尊严,这就是大家风范。
路漫漫看起来毫无血色,风吹就倒的模样,卓雅看出她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在担忧司徒修远。有感情就会有牵绊,她不会真的狠心不管。
卓雅对路漫漫说:“跟修远说说话,让他听见你的声音。”
“他听得见吗?”
“我绝不会放弃希望。医生说你昨天来过之后,他的脑波更活跃,各项生命指标都在上升。我儿子是个坚强的人,他曾在瑞士滑雪遭遇雪崩,在那种极限的情况下,他仍然坚持到救援到来,我相信他有强烈的求生意志。”
路漫漫低头,是的,司徒修远是永不言弃的那种男人,还记得他们的飞机迫降在荒郊野岭时,他是如何带着她爬上山顶求援的。过去历历在目,他迷人,潇洒,有值得信赖的肩膀。同时也放荡,霸道,予取予求。她的情绪十分复杂,不知该走还是留。
马三进来说:“夫人,董事局请您去公司议事。”
“小姐和李律师他们呢?”
“他们都已到场等您。”
“好,我这就走。”
卓雅起身便走,说:“路小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该做什么,不必我哀求抑或命令,对吧?”
屋里静寂如坟墓,那些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楚。路漫漫缓缓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上午的阳光穿过窗户,落在床上,照亮司徒修远从绷带里露出的鼻梁和嘴唇,下巴上的胡须已经疯长。
她轻声叫:“修远。”声音抖得如琴弦。她觉得这是徒劳无功,除非奇迹出现,此刻司徒修远就像一尊雕像,或者一棵树。
事实上,司徒修远听得到,他听得见那宛如高塔顶上铜铃轻响的美妙声音,温柔而空灵,他听得出有人在呼唤他。他身处黑暗之中,好像粘稠的果冻包裹着他。他能感觉到那声音如羽毛般轻抚在他心上,使他不再感到孤单和恐惧。他想冲破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想要挥舞手臂,想要跳跃,想要站起来。他动弹不得,但是,那声音在呼唤她。
路漫漫开始自言自语,对司徒修远倾诉她的心事:“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场景,你让我口干舌燥,双膝发软。那年我才十六岁,不懂那就是男女之间的吸引力。我觉得你有完美的身体,却包裹在冰冷的西装革履之下,拒人于千里之外,每一句话背后仿佛都有潜台词,你看我的眼神好像有手指,在挠我的脸,痒痒的。”
司徒修远听见了,他的呼吸变得更快,有更有力,胸膛缓缓起伏。路漫漫发现了这个,她试探着抚摸他的手。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多么迷恋你,我跟姐姐说,你是全世界最完美的男人。一举手一投足,都令我神魂颠倒。我常常梦见你,又怕姐姐知道,我怀揣着对你的暗恋,好似揣着赃物的小偷。
司徒修远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路漫漫大吃一惊,怀疑这是幻觉,抑或,只是毫无意义的抽搐。她凑近,看他的脸,他的面容仍然毫无表情。她摩挲他下颌上的胡须,痒痒的。他没有动。
她重新坐下,继续开始独白。司徒修远在混沌之中仿佛看见金光从乌云背后绽出,他心跳加速,努力集中精力,捕捉路漫漫的声音。
“在你家住的那一年,可能是我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被宠爱到忘却姓名。你第一次去舞蹈学校接我下课,我兴奋得都快晕倒。那之后你又来接过我好几次。我永远不会忘记在那辆劳斯莱斯的奶油色真皮座椅上,你抱着我的脚,替我按摩小腿,问我练舞累不累,晚上想吃什么。我一无所有,但因为你宠我,我像个公主……”
李兆骏来了,他悄悄拧开房门,听见路漫漫在说话,他站在门边,屏住呼吸倾听。好一会儿,他才关上。问守在门口的马三:“路小姐几点来的?”
“九点左右。”
“天啊,她一直在对修远说话吗?”李兆骏抬手看表,已经十二点。他心里酸酸的,路漫漫现在是他的妻子,却对另一个男人倾诉她的爱意?
李兆骏咬牙,抬手敲门,然后走进去。
路漫漫有些局促,站起来,双手在裤腿上搓,掌心里都是汗。
“你在跟修远聊天?”
“是,他一个人躺在这里,毫无知觉的样子,真的很可怜。”
“他还在昏迷,你说什么,他听不见。”
“我没法看他一个人凄惨地躺在这里,如果他真的有知觉,他一定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