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圣贤。贪口腹之美,人之常情。接下来,那是一个菜接一个菜呈了上来,学名只有专业人士知道,就从食材取名吧。水煮羊排、芦笋炒鳝鱼片、野生木耳爆猪腰花、石斛炖老鸭、清蒸石斑、白焯羊肚尖、莲子珍珠米甜品、五味酱烧野猪蹄、刨五年腊肉生肉片、炸猪崽虫、竹虫酱香菜、蜂子蛋煮糯米酒糟、鲜汁烧河蚌、过山风瓦罐汤等菜肴,光看看都饱了,还用得着每个碗吃一个见底?
王部长忙说:“小韩,你可不要把我当老佛爷待。没上的菜,你给我打包,我带回北京吃。今晚全部上桌,你看,现在的客人都瞪着眼看着了。只能远观不敢亵玩焉。听我的,菜不许再上,这酒嘛,能喝的再喝几盅。好,我现在借花献佛,敬陪了我这么多天的父母官一杯。”
王部长带头喝了一杯,他不由兴起:“小兄弟,你说小香河,我想那里是个世外桃源吧。我明天能不能跟着你进去看看?”
韩宝来一愣,他可不敢擅作主张,张书记赶紧看韩文正市长,韩文正赶紧看曹伯华省长,曹伯华轻轻摇了摇头。韩宝来立即会意:“王部长,实不相瞒,小香河村是本县最偏僻的一个山寨,虽然风光如画,但素有十八盘七十二拐之说,从国道五里牌段起,一路上高山陡岭、悬崖峭壁,现在还只是修了一条简易的黄土路,连沙子都没铺。晴天还能行走,但车一过,后面就是卷地而起的黄龙。但山上气候复杂多变。下雨天,车陷进去,没法开的。要是碰上泥石流,那更是凶多吉少。”
王部长举起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半天没有动静。韩宝来话锋一转:“我们县委做出决定,今年冬天就开始动工改建从小香河村到五里牌段的公路,投资过亿。”
“这个提案就是小韩提交的。”县长周怀民总算有说话的机会。
“好嘛。有困难吗?”王部长脸色有所缓和。
“从小香河村到五里牌国道线,总共是四十公里,我算过桥梁共二十八座,将我县五个乡串联起来。也就是全县一半的乡可以受惠。县财政预算一个亿。”韩宝来不紧不慢地说。
“什么?四十公里山区公路,仅仅投资一个亿,这怕是打水不混吧?”王部长可是这方面的专家,一个交通部长都不知道四十公里山区公路硬化需要投资多少钱,他一个部长也白当了。王部长马上笑了,他吃出味来了,他亲手夹了一块酱猪蹄给曹伯华省长,另一块给韩文正,他自己一块,他用筷子点着:“来,来,吃吃。不要客气。表面上,我们是白吃,实际上我们可是袁大头。”
三个人果真吃完这个五香酱烧野猪蹄,他话中有话地对韩宝来说:“宝来啊,有什么说法,赶紧说。”
“哦。这是五香酱烧野猪蹄。这五香呢,其实是五种山里的药材,金线莲、当归、党参、天麻、田三七等,吃了——”
“有病治病,没病的延年益寿。唉呀,小伙子,肚子憋着话,不说,过时作废哦。我算是吃出味来了。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我认一个亿。伯华,你别打盹,认个数。”王学兵部长素以做事雷厉风行著称,果然不假,狮子口一张就是一个亿。
“我跟了,一个亿,财政再挤,我也挤出来。”
“我也——拼足一个亿。足足三个亿,应该能建出一条高等级,不,质量过得硬的公路了吧?”韩文正眼珠子一转,“我提议,这路就交给韩宝来去修。修不好,我拿你是问;质量过不过得硬,我拿你交差。”
“别吓着孩子。”曹伯华有护犊子之情,其实韩文正是骂儿子给客人看。
“行。就这么定了。给你两年时间,我后年这个时候来看,我一定要到小香河村实地看看,你还是给我当东道主。你这东道主当得有水平。”王部长拍着韩宝来的肩膀“啪啪”有声,寄予厚望。
王部长不是好酒贪杯之人,点到击止。再好的酒,喝过三杯就坚辞不要了。今天,他还放量多喝了几杯。接下来,当然是请王学兵部长题词了,他首先给小香河题了一副:“一碗碗小香河,一杯杯小香河,明年举杯当曲肱引香河水。”用意十分明白,五个乡的交通问题能不能解决,他耿耿于怀。
王部长离席,重要领导紧跟着王部长离席而去,剩下可是一般虾兵蟹将。连周怀民县长也准备离席而去,不忘朝韩宝来竖起大拇指:“精彩,精彩,太精彩了!这可是教科书式的经典之作。我也该告辞了。你们兄弟再好好聚聚。”韩宝来知道他其实根本没必要跟着大人物凑热闹,忙握住他的手:“周叔叔,我现在还抓不住魂呢。有这么多前辈,小子才敢斗胆。周叔叔,刚才没陪你酒,现在略表寸心。”
其实周怀民刚才也喝得痒不痒酸不酸,再说周朝晖校长现在总算暗处走到了明处,朝他挥着手:“家门,家门,别鞋底一抹油,溜得比耗子还快。坐下,都给我坐下,现在该我们粉末登场。我说,是不是啊?”
“哎呀,宝来啊,你不愧是经过高考大考场考出来的,在过去,你足以上朝面圣了,对答如流啊!”周朝晖一直就看重韩宝来,要是他做主的话,周小蓓铁定是嫁给他的,可是造化作弄人,偏他是惧内的,张玉屏说了算。他只得沉忍不发。
韩宝来忙谦逊地说:“我是不是把牛皮吹破了?我现在还不知道,我有没有踩着河底。周伯伯,我是不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初生犊牛不畏虎?”
“老实做人,踏实做事,错不了哪里去。彭绍峰呢,彭老板,重整河山啊。”周朝晖虽说是个无职无权的党校校长,但他的辈分相当高。彭绍峰脸上的横肉马上堆成一朵谄媚的肉花:“赶紧的,都站着干什么?入席啊。菜马上上来,韩兄弟开菜单。我的私房菜,你是清楚的,不要给我省着。秦莉还看着干什么?拿菜谱,写菜单。周校长、周县长、刘县长、谭局、汤局、马董、蒋工、张所、陈老板,请入席。”
这帮小鱼小虾很快又是挤挤一个大圆桌。韩宝来当然不客气,再点十个生猛海鲜加野味。韩宝来点完菜,看早就留下一个位给他:“喝什么酒?洋酒,还是国酒?”
周朝晖说了算:“跟着部长大人走。咱不花那个冤枉钱,你那个瑶王酒还真行。部长款待得起,我们这些小喽啰当然更没得说了。上瑶王酒,我倒要喝喝,检验一下,你说话的成色如何。”
“刘县长,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给谁捉双了?”周县长为了缓和气氛,开了一个荤玩笑。
“没。没。说来,我真得感谢宝来,要不是宝来,我今天可能,可能当众出丑了。宝来,叔陪你三杯。”刘醒亚眼光还是有点呆滞,强打精神直扑宝来而来。
“这怎么行?刘叔叔,你这是见外了。其实,我们还不是都为了把工作做好?我要不是周伯伯提醒,我也会打乱仗。说来,我得感谢周伯伯,他给我下的菜单。”韩宝来可不敢居功,可这话又不对,周韩晖明显向着一个,背着一个。韩宝来忙补救:“我当时,也是抓狂了。我马上想到周叔叔、周伯伯。真的,我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两位前辈了。”
这句话也不对,这不明白地说刘醒亚自作聪明,不知道向前辈讨教,有目中无人之嫌。韩宝来还要补救,刘醒亚叹息一声:“张书记,不愧是张书记,她这一手,不但挽救了我,同时也成就了你。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周怀民哈哈大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刘兄弟,别想不开了。我们后继有人,好事情啊!来,咱们为后起之秀干一杯。”
菜很快上来了,原来韩宝来相当聪明,他把没上的菜,先写出来了,当然一会儿功夫就上席了。在坐的都是认识的,他们也边吃边干杯,其乐融融。
韩宝来虽然与大伙碰着杯,其实很多商务是在酒桌上定下议案的。他当然想着他主事的改造工程。他首当其冲敬公路局局长汤景云的酒,汤景云胖嘟嘟的油脸,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么高规格的酒宴,还能邀请他入席。想想,最后的主题,原来他是关联人物。
汤局也不傻:“韩主任,我们局虽说油水多,但毕竟在小地方让人眼红,其实我们就是工资发得出去。我们想在外面搞几个工程,也是有心无力。他们都是资金雄厚、技术力量先进,我们也只能给人家打打零工。韩主任,我也想给你打打零工。怎么样?”
韩宝来跟汤景云碰了一杯,汤景云那肥肉抖一抖,一杯酒唧一声没有了,一滴都不剩。他肥脸闪着油光,不停地抖动着,等着韩宝来的答复。韩宝来却跟路桥公司董事长马国力碰了一杯:“马董,别来无恙。我是真诚地向你敬酒。”
马国力董事长板着脸,政治上,他真读得很深,这次他失算了。首长这一句话,什么招标都招完了。他都准备了相当雄厚的技术力量,准备一揽子拿到手,他然后再年复一年的超预算,年复一年的给领导送,年复一年的搞预算案报上去,等着上面拨钱下来,他再打打闹闹一番,又歇着等钱。一条四十公里的山路,他两年绝对修不好,他有自知之明。
没想到韩宝来目光从汤局脸上移开,直奔他而来,马国力一激灵,忙举杯站了起来:“承蒙韩主任关照。我愿唯韩主任马首是瞻。出人出力,只要韩主任一声令下,我没有二话可说。”
“咱们现在关起来门来是一家人,一家人咱们不说两家话。我能接这个工程,那还不是冲着我们两家有实力的单位?来,我敬两个一杯,咱们共同携起手来,打造出一条高质量的县级公路来。”韩宝来人逢喜事精神爽,说起话来,眼睛神彩焕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