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实行公费医疗,第二天就在全村传开,村里男女老少在田间地头热议了一番。韩宝来第二天起床,感觉全身快要散架,肩膀火辣辣地痛,手臂酸麻抬胳膊费劲,手指头捏拳头痛得流眼泪,大腿走路不听使唤,像是僵硬的木偶人似的,特别是kua间红肿,裤子一摩擦患处那种灼痛感让人感觉被揭了一层皮,俗称烧裆。
今天早晨第一个来的是送早餐过来的吴小凤,看韩宝来过门槛的时候,额角冒出了冷汗,“扑哧”笑出了声音。韩宝来知道他的伤势瞒是瞒不过的,他故装轻松地说:“没什么。过几天,长了老茧就好了。”
“你吃面吧。我呆会儿回来,我给你寻点草医。”说罢,扭头出去了。韩宝来知道大瑶山是草医宝库,山里人都认识几味常见的草医,这些验方是祖辈流传下来的,百试不爽。
韩宝来还没吃完,陈小花急匆匆地走进村委办公室,韩宝来看看表,现在到了上班时间,怎么不见其它干部来签到?他抬起脸正要问陈小花,陈小花快人快语:“宝来,跟我去骆雁家里,她们都在。走吧。”
不等韩宝来咽下最后一口,陈小花不由分说拉起韩宝来就走,像是遇到了急头等大事,不过出了院门,陈小花知趣地松开了手,要是她与村官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骆雁家建在石头坝子上,虽是石砌的围墙,前面是平整的水泥晒谷坪,还建成条石门楼,一扇原木大门。前面的台阶都是条石叠成的,还立着一对石兽,石兽看来有些年岁,造型显得光滑,但雕工精细,爪牙锋芒毕露。走进院,房屋倒是青砖瓦房,没有什么特别,就是天庭全用整块的青石板铺成,显得太奢侈了,还种有几株木芙蓉花、菊花,现在显得花色黯淡,还有几盆珍贵的石斛也有些打蔫。
走进屋,就闻到一股浓郁的中医味,与陈抟老爷子家的医味相比还是淡了许多,厨房炊烟袅袅,原来她们在给他煲中药。韩宝来内心不由一热,多么好的姐妹啊!特别是骆雁,她对韩宝来有种特别的亲近感,韩宝来说一就是一,她从来不会唱反调。不过领头的还是贺玉娥和吴小凤,她俩在姐妹中的威信还是蛮高的。
贺玉娥正在用一个石臼捣药,看韩宝来跟着陈小花走进了院子,嗔怪他太不小心:“你看你,走路都像跛脚的鸭子,还要强撑。昨晚,你应该跟我们说,我们有法子帮你松松骨,表散一下淤气,今天断不会活受罪。“
韩宝来不动声色地说:“小凤姐就喜欢小题大做。没什么呢,我们要赶紧上工,群众等着我们带头种秧子呢。哪里有那么严重?”
陈小花故意在后面推搡了他一把,韩宝来不提防身体一斜失去了重心,他本来就是硬撑着就像两个高跷,你这一推,他立脚不稳,忍不住哎哟一声,双腿一弯就要跪下去,吓得陈小花双手不顾一切搂住他的腋窝。陈小花力气哪里够扶住一个一米八的高大小伙子,多亏贺玉娥飞身过来抓住他的一只手,将他背在背上,两人合力才扶稳这个“高跷”。
韩宝来可是属蛇的,死头不死尾,他嘴皮子还很硬:“我没提防,我要是提防,十个小花也推不倒我。”
“别逞能了!再逞能,你的小命就葬在小香河了!”何月姑一伙人拥了出来,说话都不留情面。一伙女人将韩宝来捉进浴室,三下五除二,剥光了他的衣服,先用浸了药的热毛巾给他热敷。一条煮了草药的毛巾贴在后背上,热力直透筋骨,胀痛的凝滞感豁然开朗。快活得韩宝来直哼哼,要是早知道有如此妙处,他昨天一天会跟她们说。一句话的事,她们会让他享神仙福。
一帕接一帕敷上来,嗬哟,韩宝来背部一阵接一阵的热浪往肌肉、血液、筋骨里渗透,热力蒸蕴,药力发散。他肌肉疙瘩像灌了铅一般僵硬,她们手上搓上活络油,这可不是外面买来的,而是她们自制的舒筋健骨活络油。她们使劲搓,种农活的村妇手劲重,直到搓得钻心地痛,不过很快肌肉松驰,然后你举手抬臂,胎腿伸腿就无阻碍了。
第三步,她们用竹席围了一个小帐篷,竹席笼着一个浴盆,人赤身在坐在浴盆上面;下面就烧火,咕嘟咕嘟的药汁冒着蒸汽,熏得他云里雾里毛孔冒汗。那热蒸汽直透五脏六肺,感觉血气翻滚了,
第四步是泡药浴,再泡上半个钟。他可不敢泡久了,浪费了一大木盆药汁,可想而知,这些中草药是平时从山上采下来,收着急用的。韩宝来想村里的小病小灾,其实他们是不看医生,而是采些中草药煲上几服药就解决问题——看来全民医疗还有另一条途径可走,可以组织村民开发中草医,争取一般的小病在村子里解决;大病再进城住院治疗。其实百分之九十的村民一辈子都不住院!有的村民活到一百岁了,还没到医院打过照面!
韩宝来不敢耽搁太久,一个小时基本上解决问题,他穿戴整齐,走起路来,轻松自如了。
如今上工,贺玉娥再不让韩宝来干重活,派他种秧子、撒地灰、浇水、挑秧子之类的活,让他轮换着做。
中午派饭,韩宝来还是按事先的安排,贺玉娥知道韩宝来的脾气,她只是嘱咐他,凡事要小心在意,多长个心眼。今天的中餐应该是蒋水家里。蒋水还不含糊,他准时打电话过来:“韩村官,菜做好了,专门恭候您的大驾。不知道韩村官要哪些贵人相陪?我可是不敢请不相干的人相陪。请韩村官发话,我让丁小艳去请。”
韩宝来用汗巾抹了一把汗,他内衣湿透了,可不能这样过去吃饭,前车之鉴不得不鉴:“不用陪了。吃餐便饭罢了。我可没有多的钱补助你。搞得太丰盛了,我抵当不起啊。”
“韩村官别见外嘛。你可不要当我是外人,他陈建功、吴小凤、何月姑家里请得起,我蒋水照样请得起。韩村官请放心,没得说的。”蒋水说话略有怪腔怪调,但富有激情,“韩村官,我家里你可能不熟悉,我让丁小艳去接你吧?你现在在哪个位置?”
“不用了,不用了。我来了有些日子,哪家哪户,我还是摸清楚了。你放心,现在十一点五十,十二点十分前,一点到你家。”韩宝来时间观念相当强,他马上给了一个具体时间。
“好,好,好。”蒋水喜欢韩宝来的性格,说话嘎嘣脆。
韩宝来早听说蒋水是当地的贼王,徒子徒孙遍及各地,每个月孝敬他的银子,他花都花不光,现在可不用亲自出马偷偷摸了。蒋水家处在出山口,地势低洼,但他家的房子用青石板高高托起,周围是茂林修竹,还有一条水渠淙淙流过,倒是一方幽雅之处。他家没有围墙,贼王家可不怕贼偷,过了一处棕树桥,就可以看见掩映在竹林里的木阁楼。从柱子、墙壁的木质来看,还是梨黄色的,应该是近两年修的楼。
韩宝来脚跨过门槛,一个十一二岁的娃子点燃了一挂鞭炮,噼哩叭啦炸开了,电光四处乱窜,炸得满院子硝烟滚滚。一个围着翠花围巾的窈窕中年妇女从厨房里探出了头,甜沙沙地说:“韩兄弟来了,来得好准时,说十二点过十分,就准时到了。看来做干部的人是最讲究守时守信。”
韩宝来听人说过,丁小艳绝非等闲之辈,是名副其实的贼婆,她要从你的口袋偷东西,你根本没办法察觉。一般的锁,她就像开自家的门一般麻利。不知道她今天做的菜怎么样。韩宝来面色平和地说:“大嫂,我又不是什么客人,怎么放上鞭炮了呢?”
“啊哟,韩兄弟,你这就不知道,我们这里有个乡俗,新客上门,第一次是一定要放鞭炮的,让过往神灵知道,也让远近乡邻过来凑热闹。小新,快给韩叔端凳、泡茶,剖柚子吃。”
“呃。妈,堂屋里的事交给我吧。韩叔,请吧。”小新长得矮小,咋看上去,像一只机灵淘气的猴子。韩宝来听人说过,蒋水喝了贼水,师傅将祖传秘籍传给了他,他就得绝后,他是没有儿女的。看来这个小新应该是他的小徒弟。
丁小艳对小新看来是挺放心的,她慌慌张张回到厨房做菜去了,可能还做着什么菜,一会儿嗅到了烧锅味。韩宝来跟着小新走进堂屋,堂屋供着祖师爷的神像,燃着香火,烟雾缭绕。
小新拿来一炷香,点着了递给韩宝来,一脸的虔诚,闪着黑豆豆:“韩叔,上炷香吧。祖师爷会保佑你安康、富裕的。”
韩宝来知道要想得到小新的好感,你得认同他、接纳他,他才会对你释放善意。他跟着他的指导像模像样的上了一炷香,还拜了三拜。小新果然满脸兴奋地给他泡花茶,给他捧出一个大什锦果盘,果盘里盛装了花生、瓜子、板栗、糖、饼干等糖果,小新还选了一个有葫芦把的沙田柚,熟练地开剥柚子。
韩宝来品着茶,漫不经心地问:“小新,今年多大了?”
“十二。”
“怎么不去上学?”
因为现在还没到寒假,韩宝来看他只顾低着头认真地开剥柚子,没有回答他;但可以看到有泪花掉落在柚子上的叭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