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廷回头看见连城颔首微笑,忍不住问:“有什么不对吗?”
“看来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想得很周全。”连城微笑道,“这一次我若不出这样的主意,你也一定有其他的办法让他开口的。”
绍廷只觉得连城的话似乎还有别的用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片刻道:“我并没打算让他离开这里,所以他能招供一些情况最好,就算他什么也不说,他也不能再造成什么危害了。”
连城微微一笑,也不再说话。两人又朝着囚禁要犯的地方走了几步,绍廷忽然止步:“你不是说过不会进去,不会跟他见面吗?”
“我总要找个地方听一听他究竟会说些什么吧。”连城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如果他什么都不肯说,我当然也不能让今天这一番准备就这样白费了。”
绍廷不由得皱眉:“这人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你最好不要让他见到你。”
“那要看你能让他说出多少东西了。”连城一笑,径自朝着牢房走去。
绍廷下意识地伸手臂挡在了连城的前面:“你有把握他会说吗?”
连城微笑道:“这样的人,显然是乔公手下的死士,身手极好,为人险狠,就算被抓了心中不忿,但是即便被关上一年半载,他也不会无端跟你说什么,因为他心里自有他坚信的东西,越是处在艰难的境地,他的这种坚信便越是固执。你想让这样的人开口,拷打挨饿都不会奏效,只会更让他变得桀骜。除非你让他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绝对意想不到的东西,或者,是他绝对不希望见到的东西。”
绍廷皱眉:“这么说,他绝对意想不到的,就是那山葵居酒屋的日本料理了?他绝对不希望见到的,就是这报纸上写的事情了?”
“然后呢?”连城微微侧首看着绍廷,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的意味。
绍廷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既然这种人几乎算是没有什么可以攻击的地方,而且据你而言,他最坚固不可摧的地方,就在于他心中坚信的某些东西,那要让他开口,只要将他这所谓的最坚固的东西击溃,其余的地方更无可抵御了。他既然是乔公手下的死士,那么能用来攻破他的,便唯有乔公了。”
连城微笑点头:“正是如此。”
“他之所以在狱中这么久始终不肯吐露任何东西,无非是等着有一天,他相信会有人——乔公,会将他救出去。而事实上,他所最害怕的,也正是乔公不能救他出去。”绍廷往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报纸上提到的那个大江商会,就是乔公在郾城的据点吧?你让报纸上报道,大江商会失火后无人问津,租界登报征询商会知情人,是在告诉他,乔公已经凶多吉少了,而那一些日本料理,是在告诉他那是他最后一顿饭。他的指望一旦破灭,就有可能招供了,是不是?”
“既然你已经将我的用意想得这么清楚,想必一会儿见到他,也知道该怎么应对,看来他今日必会招出些什么了。”连城一笑,伸手轻轻挡开了绍廷的手臂:“看来我今天,是真的不用去见这个人了。”
绍廷让连城走了过去,垂下的手臂兀自在半空虚无地停留了片刻。
看着连城的脚步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蹒跚,绍廷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欲言又止,只是跟着连城走进了牢房。
许副官恰好迎了出来,笠原慎吾依旧吵着要见孟绍廷,情绪激动。
军中人多,难免会有犯错误甚至是触犯军法的人。除了极个别的人必须处死之外,其余犯法犯规的人,处罚多数是降薪降职,关几日禁闭,严重的从军中开除,至于这种关押要犯所用的牢房,在军中几乎算是虚设。
“让孟绍廷来见我!让孟绍廷来见我!我要见孟绍廷!”笠原愤怒的声音从一间房间中传来。
连城轻轻走进了关押笠原的房间隔壁,静听那边的动静。
“让孟绍廷……孟绍廷!”骤然看见绍廷出现,笠原倒有些吃惊,在走廊昏黄的光线中与之对视良久,方才再一次大声喊道:“孟绍廷!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以为我将你关在这里,是想干什么?”
“你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消息,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你想要我的命容易,但是休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东西。”笠原狂怒之下,口音更加重了几分,反反复复申述着他宁死不屈的决心。
“我知道你不怕死,所以今天,特来送你上路。”绍廷淡淡地道。
笠原冷笑:“你以为用死就可以吓得住我?你既然知道我不怕死,就应该知道这个字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你是不怕死,可是你依然希望活着。”绍廷拿出报纸,示意许副官递给笠原,“如果你能告诉我一件事,我还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我绝不会为你办任何事情,你休想利用我!”笠原怒道。
“你还是先看看,我要问你什么再说。”
笠原接过报纸,凑在走廊的灯光上,目光在一版一版的报道上走过,显得十分不耐,终于,他的目光定在了某个不太起眼的地方,整个人也都像是静止了一样,呼吸却渐渐变得急促粗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