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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得他担得起来才行。”扈绍陵冷着目光将站在原地的墨沉霜又打量了,道:“且不说他是不是做生意的料,就凭着墨揖山的事,他能否在镇上立足都是问题。就算他要重振墨家药铺,九黎族人愿不愿意与他谈也得另说。”
日光透过云层,有些晃眼,温绪之眯起眼,眸中润泽。他嗯了一下,抬手压了自己被风吹动漂浮的发,道:“给他些时间。”
扈绍陵哼声,温绪之木簪松挽,有发丝触到了他的手背。扈绍陵抬手帮着理了一下,谁知下一刻就被人按了小臂,这人小心地拢了手,将温绪之的发尽数归于自己掌心。
墨沉霜站定在温绪之身侧,轻声道:“温先生。”
“嗯。”温绪之应了,抬头见他眼下乌青,想来大约是没有睡好,就问:“累吗?”
“不累。”墨沉霜的指尖还绕着乌黑的柔软,他安静地看着温绪之,神情非常温顺。但他似乎只对温绪之如此,到现在都没看扈绍陵一眼。他只偎身在温绪之身边,像是等待命令的犬。
温绪之看向扈绍陵,道:“那我们便告辞了,硒骏。”
扈绍陵将两人送上马车,墨沉霜主动坐在驾车的位置上,这让扈绍陵很满意。他站在下边儿和温绪之相互拱了手,道:“温先生保重,我明年春时去京都,到时路过南霄,一定去探望。”
温绪之道好,墨沉霜也依着规矩抬手,两人与扈绍陵就此别过。
马车跑动起来,秋日风凉,墨沉霜将那车帘落了一半,又被温绪之给掀上去了。温先生靠着侧边的车壁坐,墨沉霜一回头就能看见他。
从瑶城到鹿溪镇要几日的路程,中途得住客栈。这么远的距离,两人之间的沉默却像是没有边际。风迎面来,携着草木的味道,带动了墨沉霜腰间的铃铛响声。
温绪之听了会儿,打破这安静道:“墨沉霜。”
“温先生。”墨沉霜略微回首。
“安心赶车。”温绪之先让他转身回去,自己微微倾身道:“回去后先住到我那里?”
“嗯。”
然后又是沉默。
如今墨沉霜不说话时总显得深沉,侧脸俊逸,却让温绪之觉得不怎么舒服。他自问不可要求墨沉霜在这会儿就活蹦乱跳,可他见惯了年轻人明媚的那一面,总觉得那并没有消失,又或者只是他不愿那个如同骄阳的少年改变。
他想打破这沉重,琢磨着该说些什么。谁知墨沉霜先开口,问他道:“温先生与扈大人很相熟?”
“是,”温绪之露出微笑,“袍泽之谊。”
墨沉霜看向他,是等着他说下去的意思。温绪之在这目光里蜷缩起袖下的手指,他索性揣了宽袖,道:“那时我跟随圣上出征边关,在玄疆的狄城外见到了扈绍陵,是玄疆斥候的统领,身手矫健,有百步穿杨的本事。”
他想了想,又笑道:“他只要是在行军时就是弓不离身的人,这些日子住在官驿倒是没有。”
提到弓箭,温绪之先是觉得肩头痛了下,然后就想到了几个月前的春日,墨沉霜在滇阳寨中射中红心赢得彩头的场景。那时的少年鲜衣游骋,跳跃大笑,像是没有任何烦恼。
如今却。
墨沉霜看着路,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温绪之看过来的目光带了种温热。只是那温热逐渐浅淡下去,最终消散在温先生缓缓垂下的眼帘后。
待到了鹿溪镇后墨沉霜就住到了温绪之那里,两人是傍晚时分归的,没遇见什么镇上的人。这屋两个月没住人,两人好好收拾了一番,体力活儿都是墨沉霜干。
第二天一早温绪之去镇上将马车还了,旁人问起,他只说是拜访朋友,没提墨沉霜的事。而墨沉霜也不出门,整日与温绪之对坐看书写字,话还是很少。其实他迟早得去镇上面对众人,但他不主动提,温绪之也不会催促。他觉得墨沉霜是心里有数的,至于日后如何,搬出去还是就这样,也成为了两人默契不言的话题。
只说几日后的清晨,温绪之一开屋门就见院门口站着许佑安。他似乎也长高了点儿,倒是没再瘦。
许佑安见了温绪之,立刻激动地招手,又弯腰行礼。温绪之先颔首回了,回头飞快地看了眼靠在屏风边的墨沉霜。
墨沉霜斜身子站着,手里拿着本书,很淡地笑了一下。
温绪之拢了袖出屋,看似随意地将门半合,挡住了外边儿人的视线。墨沉霜偏了视线,正从那缝中看出去,见温绪之在院里与许佑安讲话。许佑安比温绪之矮一点儿,温绪之稍稍低头,侧颈拉出的线条和肤色非常抢眼。
这人侧脸柔和,眉眼也是,墨沉霜可以想象,他与许佑安说话时的态度定是很好的。镇上的小孩都喜欢他,人看着就有学问,长得还好。这样一个干净又温润的人,偏偏为了他。
从他一家入狱开始,温绪之就在奔走,受了伤弯了腰,这都是墨沉霜想起来就心痛的事。
他如今是什么身份自己清楚,少年人昂起的头和挺直的背脊似乎都被留在了过去,那种不折不弯的强硬他似乎也失去了。他此刻甚至没有迈出这道门的欲望,因这门里有温绪之,这就够了。可是墨沉霜知道,他总得跨出那一步,他不可能就这么一辈子靠着温绪之活,就算温绪之愿意,他也不愿意。
年轻人思绪万千,等温绪之回来时手里的书还停在同一页。他看过去的眼有些空洞,直到温绪之在他面前站了,唤了声他的名字才算回神。
“在想什么?”温绪之笑道:“许公子已走了。我前几日去镇上买笔墨时见着了他,只是当时没说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