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翼古钢琴(七)
“父亲。”
伯爵的身影随着呼唤声自暗影中走出,哪怕只是在自己的城堡里行动,他的穿戴也齐整的如同要去赴一场贵族间的豪宴。可相比一丝不苟的衣着饰缀,他的发型倒是随意得多。一头金发自由散漫的拢在身后任其垂落,这座城堡可谓将奢侈渲染到极致,却没有一样事物可以同那头金发作比。
镯夜的黑发应是遗传自她的母亲。
颜霏出神间,伯爵已经走到落地窗边,将已经差不多坐起身的镯夜搂入怀中。镯夜一贯疏冷的性子哪怕是少女时期也没有多少改变,但与父亲的互动里无时无刻都透露着绝对的信任和独属于父女间的亲昵。
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城堡中没有一个奴仆,她也不被允许跑出去玩,所以伴她成长的除了阁楼的月色和满园玫瑰,只有她唯一的亲人——她的父亲。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它比任一种果实都要甜蜜,比任何的酒酿都要醇香,没有一件东西可以比的上它的珍贵。”
“我的女孩,如果你有一天幸运的遇见了它,就像拥抱生命那样,毫不犹豫的,去拥抱它吧。”
“神不会光临暗之大地,却不会吝啬送给我们,名曰‘爱情’的礼物。”
尊贵的伯爵用那只戴着克什米尔蓝宝石的手温柔梳过镯夜的长发,深邃的眼神如傍晚的霞光照在波澜万顷的海面,泛起粼粼碎金。那是藏不住的柔情,缅怀着,追忆着他漫长的岁月里曾拥有过的温存。
颜霏在来之前就听华曦帮她科普完了镯夜与莉娅几百年前的恩怨情仇,此时看着听完父亲的话一脸迷惑却又掩饰不住满满憧憬的镯夜,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不知道后来被绑在火刑架上心如刀绞的镯夜会不会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冲到父亲面前大吼一声:“老子信聊你滴邪!!”
自带阴郁气质的伯爵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拉着女儿说了很多以前的事,颜霏一众也由此得知,镯夜的母亲是一位来自东方的公主,因为年少无知被人以自由之名骗到了异国他乡,镯夜的父亲就是在那时遇到了她。
那时候的伯爵还是正常的人类,伯爵的身份带给了他属于自己的城堡,无尽的财富与声望。但恰恰也是这个身份成了他迎娶心爱女子最大的桎梏。
最后就像所有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落难的公主遇到了爱她胜过一切的真爱之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不久之后就有了漂亮的小女儿。
但童话故事终究是童话故事,在那个贫民劳死饿死,贵族纸醉金迷的黑暗时代,风暴接连不断的到来,为了有更强大的能力来保护妻子和女儿,伯爵遣散了奴仆封闭了城堡,最后,与强大的吸血贵族签订了契约。
他成为了永生不死的吸血鬼。
五朔节前夕,贵族王权之间的倾轧达到白热化,公主被污以吸血鬼之名,在烛光中告别了她的丈夫和女儿。她的尸体被送去“处理”,画像上的头部被割去,伯爵盛怒难言,待复仇的火焰灼遍整个皇庭,终究在余烬中沦为孤独的囚奴。
又是一个五朔节的前夕,传说中属于魔女和恶魔的夜晚。
伯爵如那日一样温柔的抚摸女儿的长发,镯夜舒服的伏在父亲怀中,小猫似的眯着眼睛享受片刻的安宁,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父亲慈爱的目光里透着浓浓不舍。
“华曦,伯爵想干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颜霏看出不对头却又不能跑上去将镯夜拉下来,只能求助华曦。
华曦没有回答,脑海中飞速检索着镯夜的资料,惨叫想起的同时她脑中的资料也刚好翻到了那一页。
“反哺。”
颜霏震惊:“什么?!”
幽缎早已箭一般冲上前去,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拥住颤抖不已的镯夜,只能看着她心爱的女子缩在父亲怀里声嘶力竭的喊叫,挣扎,如一条濒死的鱼。
“她还要这样痛苦多久?!”
华曦摇摇头:“短不了,她需要换尽身上每一滴血。”
“会有多痛?”
“宛如凌迟。”
话音甫落,幽缎浑身僵冷仿佛正在被抽干原生血液换上冰冷浓稠的浆体的人是她。看着明明冻得嘴唇苍白却落一身汗的镯夜,她双拳紧握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是镯夜的必经之路,镯夜的灵识在梦中沉睡或许不会感觉到痛苦,想了一百种理由,条条都能说服她自己,可却仍止不住跟着浑身颤抖。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伯爵将反哺完毕的女儿小心翼翼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无力垂落的手刚被塞入被子里又被拉出来握在双手中,冷透十二年的肌肤一厢情愿的包裹着即将冷透的手掌,仿佛彼此依偎便能在这风雨飘摇的人世寻求到一丝温暖。
哪怕只是错觉。
“曾有一位伯爵因他心爱的女人选择了永生。”
“而我则愿意为我心爱的女人放弃永生。”
“他因爱而坚强,我因爱而脆弱。失去了你的母亲,我无法再度过一日,这座城堡里处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我以此自我安慰,却像是用那些可笑的,闻所未闻的古怪药物吊着性命,活的越久,中毒越深,到最后病入膏肓不能医治。”
“我的孩子,我不舍你母亲的离去,我曾一度想将她也带入血族,让她与我一起永生,可是我不能那么做,因为这个世界最痛苦的事情,便是永生。”
“但是我的孩子,请原谅你自私的父亲。他必须要给你永恒的生命、高贵的爵位以及——无尽的孤独。”
伯爵离开了阁楼,幽缎连忙来到他刚才待过的位置,手臂在被子里落空的那一下惊醒她混沌的神思。阁楼外的月色照拂着满园的玫瑰,也毫不吝啬的填满阁楼的每一处角落。
幽缎就这样静静的守在镯夜床边,伴她度过此生第一个特殊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