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洄却平淡道:“我与县主并无深交,谈不上叙旧二字。借过。”他只瞥了曾零露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反而去回应之前几位儒慕于他的青年公子们,使得那几位公子顿时受宠若惊。
二楼亭子不大,所有人的谈话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早在曾零露靠近褚洄的时候就有不少人都将目光投到了这里,暗中注意的人也不少。见曾零露主动上前交谈却碰了个硬钉子的模样,所有人都梗起脖子不敢再朝这儿看来。
曾后也听到了褚洄冷淡的答话,看着曾零露一副委屈又不得不装出大肚恬淡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暗道她不争气。她向曾零露挥了挥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一边扬声笑问褚洄道:“褚将军,来,与哀家说说西北的事儿。”
曾零露的面子可以下,曾后却不是那么容易能得罪的人。褚洄与几位公子点了点头,便在曾后不远处站定。“太后有什么吩咐?”
“瞧你这孩子,论辈分你还要喊哀家一声婶婶,婶婶就不能随便与你聊聊?”曾后华丽的金指尾甲在翡翠玉杯上划过,发出了几声清脆的碰撞之声。
太后发话,无论是先前承欢膝下的几位千金还是婉妃,或是远处几位青年,都闭上了嘴,默不作声地将目光投到一派从容冷峻的大将军身上。
“褚洄并未上皇家玉牒,叫不得太后婶婶二字。”众人大惊,没有想到褚洄连太后都不给面子。太后愿意认他这个名不副实的“侄子”,他却半点没想过认太后做婶娘。“义父刻板严明,想来也不会允许褚洄搅乱皇家规矩。”褚洄又补充了一句。
其他人这才了悟,原来是大将军尊重豫王殿下,以豫王为矩,谨守本分恪守严明呢。
曾后一噎,勾起嘴角笑道:“是了,哀家这个小叔一向顽固不化,不愿乱了皇家血脉也是极有他的风格了。哀家还记得,嫁入皇室那年他也不过是和叶校尉差不多的年纪,一晃竟也三十年过去了……真是岁月催人。他将一生奉献与边疆,无妻无子,倒是捡了你这么个优秀的义子,哀家心里也能宽慰几分。”
“只是,你义父是个顽固的木头,你却不能学他的样子了。”曾后笑眯眯地抬起眼眸,“他一生孤苦,你还不赶紧成家立业让豫王安心?”
曾零露心头微跳,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不由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褚洄刚要开口,曾后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又道:“边关近几年安稳,用不着你跟你义父一般,跟着他那么些年的人都学木了。你也二十有六,寻常人家三十岁都能做祖父了,你还未有妻妾,实在是不像话!”大燕民风开放,女子十三四岁就可说亲,及笄一过便可嫁人。富贵人家的少爷十三四就会由长辈安排通房知晓人事,十五岁做父亲三十岁做爷爷的不在少数,康王与褚洄一般年纪也已经有好几个子女。西北虽不似燕京节奏紧张,除却豫王一个特例年余四十都未娶妻,一般男子二十岁也成亲了。像褚洄这样二十六岁还没有妻室的实在是少之又少,盯着将军夫人位置的燕京闺秀不在少数,并非只有曾零露一人。
画舫二楼的闺秀却不敢对褚洄有什么想法,一个东珠县主在这儿盯着呢,她们是想找死才会对曾后说的话想入非非。
“哀家做长辈的也不能像你义父一般随着你的性子,真该替你寻一桩极佳的婚事,早日娶妻生子开枝散叶,让你义父有孙绕膝才是!”
画舫内有男有女,在燕京无数适婚的闺秀面前,公子哥们不由纷纷想要表现一番。翠白的莲花莲叶绵延好几里,众人便建议以莲为题各自大显身手,聚集在一楼的舫仓桌边,将瓜果点心归置于一旁。铺开下人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乘着平静的湖面于缓缓微风中作画写诗,别有一番风雅趣味。
先前与叶挽交谈的几位将门公子对这文绉绉的事儿不感兴趣,齐齐邀请叶挽同去船尾垂钓。即使是知道在破湖缓慢前行的画舫之上很难钓的到鱼,也愿意三两聚在一起打发时间。
叶挽笑眯眯地婉拒了他们的提议,独自一人斜靠在画舫栏杆之上,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投至二楼亭内,依稀看得见坐在栏边的曾后端庄婉静的背影。
那已年过不惑的女子挽着繁复华丽的牡丹发髻,髻上步摇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碰在珠圆玉润的耳尖之上,冷翠与白璧无瑕形状完美的漂亮耳尖在刺眼的阳光下宛如撒在雪白豆腐之上的碧绿葱花。不论曾后的手腕,心计,性格,只论长相与那周身的气度,着实当得上倾国倾城,无怪乎被人暗称为红颜祸水了。
若她是先帝,路过曾家后院看到的那一幅萤火环绕惊为天人的美丽场景,只怕也是难过美人之关。
叶挽眉眼弯弯。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会被这祸水红颜惦记在心,竟然会直接派出内廷侍卫来将自己铲除呢。也许,该回去问问褚洄?他或许心里有数?
一双嫩白娇柔的小手突然从旁侧伸出,扯了扯叶挽的衣角打断了她的思绪。
叶挽微怔,顺着那葱绿镶金边的衣袖看去,只见是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了好几岁的豆蔻姑娘。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岁模样,梳着一个可爱的花顶包包头,边角饰以看上去价值十分不菲的硕大东珠,饱满的白皙额头大大方方地露出,显得整个人精神又活泼。她着一身跳脱的葱绿金丝织锦衣裙,纤细的脖颈处戴着一只份量不小的如意镶玉金锁,戴着小小暴发户的土气和天真。
小姑娘眨了眨水汪汪的灵动大眼,眼睫毛忽闪忽闪,调皮异常:“哥哥,有个人让我带句话给你。”
叶挽好笑道:“我似乎不认识你?”
“不认识我也没关系,我认识你就行了。”小姑娘只到叶挽的胸口,嘟着嘴对比了一下两人的差距顽皮地撑住栏杆将自己撑起,坐在叶挽旁边的栏杆上,这样就能俯视叶挽显得她比叶挽身量高了。她晃悠悠地稳住身形,手腕上的珠链玉镯碰撞在一起环佩叮当。
舱内不少斯文秀气的千金看到了小姑娘这番不雅观的做派,暗暗掩唇不怀好意地发出了轻笑声。
叶挽将那些窃窃私语收入耳中,一手微微向后搭虚空地挡在小姑娘的背后以防她重心不稳摔进河里,一边打量着毫无大家闺秀优雅文静之态的姑娘,轻笑道:“你认识我?好吧,那让我猜猜你是谁。”
小姑娘大方地点点头,扬起下巴一副你绝对猜不到的表情。
“我猜……你姓花?”叶挽抬起眉眼,微微仰视着表情骄傲调皮的小女孩。她衣着华贵,佩戴首饰贵重,再加上方才那些偷笑的千金们不时冒出来的一句“商人之女”,燕京能有这个地位被东珠县主邀请来参加夏荷宴的商人显然只有寥寥几人,不难猜出她的身份。
花家小姑娘顿时瞪大了眼,惊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没有戴什么会暴露身份的玉佩印记呀!”她再次嘟起了嘴,懊恼地瞪了叶挽一眼。本来还想卖卖关子逗逗这个年纪轻轻的武官哥哥的,谁知道这个哥哥居然这么聪明!
“那么,让你给我带话的……是你爹?”叶挽摸着下巴想了想。富埒陶白,赀巨程罗,燕京花氏,家藏金穴。花无渐是大燕首富,年纪看上去和褚洄差不多大,以大燕人早熟的规律来看,有个十岁的女儿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