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老夫人就让下人赶紧出门去购置礼品,买回来的东西十分齐全,给方老爷子的上品澄泥砚和玉管湖笔大小一套;给方家女眷挑了紫檀妆匛、掐金镯、上等丝绸等等不一而足。
贵重的东西堆了不少。老夫人挨个过了眼,觉得品相还算满意。
她不了解徐家如今左支右拙的境况,也不清楚市面物价,以往每年的年礼都是公主的人手打理的。老夫人每年过年只管从库房里挑自己得意的往老姐妹家里送,看她们羡慕嫉妒恨的小眼神就觉得心里暗爽,至于她们微薄的回礼老夫人根本连看都懒得看。
可清楚家底的徐管家内心憋了一口老血,他下午不过打了个小盹,没听着老夫人的吩咐,底下人就按着吩咐开了库房领了银钱出去采买了,办完事来才来知会他,愣是把他这个管家当成了摆设!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以前府里头的大小事都是公主手下的管事嬷嬷打理的,府里头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徐管家领着管家的俸禄整日喝茶遛鸟,除了每年年初的时候收个租子,每年年末的时候核个账,根本不用操心旁的事。
所以下人习惯了避过他办事,公主这都回宫一个月了还没改过来。
徐管家一张老脸皱成了一朵干瘪的菊花——这徐家仅剩的家底都掏空了,这个年还怎么熬过去哟!
老夫人让人装好东西,又把徐肃叫来推心置腹地谈了一番,嘱托他赶明儿就带着方筠瑶和这些贵重礼品去给方大人拜个早年去。
徐肃本不想去,毕竟瑶儿与他生活了五年,却只有在回京的路上才提了这个祖父两句,想来也没几分亲近。
蓟州城破后,蓟州太守方青廷大人——也就是方筠瑶的父亲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徐肃,随后便殉了城。可那之后,方夫人悲痛欲绝之际,还曾叮嘱过方筠瑶若是能到了京城,就去寻她的祖父,求得一方庇护。随后也随着方父一起去了。
关于这个方家祖父,方筠瑶爹娘不常提他。加之京城离边关又远,故而方筠瑶直到回京路上才想起他来。
回京的路上,她把这事跟徐肃一说,徐肃也是惊讶不已——他本以为方筠瑶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居然临到回京了还冒出来一个亲戚?
那时候方筠瑶说得含糊,只告诉徐肃她这位祖父是京城中人,至于什么身份、什么背景通通没说。
徐肃好奇地追问了几句,方筠瑶表情为难,只好只言片语解释了下:“我爹娘并非是奉父母之命成婚的,我爹在蓟州做太守时与我娘两情相悦,到了回京禀明父母的时候,才知道祖父大人已经给我爹定下了一门极好的亲事,说我娘不过是个边城野丫头,根本比不上京城的大家闺秀,硬是要我爹娘分开。”
方筠瑶垂泪涟涟:“我爹娘自然不从,跟祖父大人闹得不可开交。娘还说当时在祖父家里她受了很多欺负,我爹心疼得不行,只好把她带回了蓟州。”
“自那以后我爹与我娘成婚十多年,直到有了我,我娘都没得到祖父的承认。只有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回京述职时见过祖父大人一面。”
这话说得委屈极了,徐肃听得心疼不已。却也只有方筠瑶知道自己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她爹娘两情相悦是事实,方老爷子不同意是事实,她爹与京城官家定亲也是事实,她娘受方家人欺负也是事实。
这唯一虚假的,就是这个时间——方青廷是在与京城一官家小姐成亲以后才接到去蓟州任职的旨意的,成亲没多久便带着刚过门的媳妇去了蓟州安顿。结果这一去,就瞧上了蓟州一个富商的女儿——也就是方筠瑶的娘。
一个是儒雅温文好儿郎,一个是娇俏天真富家女,一来二去暗通曲款,就彻底好上了,愣是把刚刚过门的正室夫人当成了摆设!
不过方筠瑶自然不是个傻的,知道这些事不该说,没得贬低了自己的身价。不过说实话,她那时候压根没打算回京后去见这个祖父,反正有徐肃的宠爱就够了。这些事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干系?
只是如今,徐老夫人心头憋着一口气,愣是不让她进徐家门,这才想起这个位居高位的祖父来。
徐肃了悟,看着方筠瑶面上孤苦的神色,心里软成了一片,知道她不想细说,又怎么舍得逼她?揽着她好一通软语安慰。
至于那方家祖父的事徐肃听了也没当回事——这明明是亲祖父,瑶儿在边关那五年却没得到他只言片语的关照,想来关系应该不怎样。
他当时还想着,回京后抽空去拜见一下,若是这位祖父对瑶儿尚有半分疼爱,算是大幸;若是他老人家压根不记得这个孙女,他的瑶儿也不缺他那一份疼爱。
前几日的时候,却又听瑶儿说往祖父家中送了信,瑶儿翘首以盼,等了好几天才等来回信。那回信徐肃也看了,语气冷冷淡淡的,一张纸上统共写了几十个字,寥寥两句写得是他丧子的悲痛,只有末尾一句关怀了下瑶儿这些年的境况,甫一看便觉十分得敷衍。
徐肃气愤,这都是什么亲戚!这方老头儿自己儿子五年前就没了,现在还在牵挂着,好生生的孙女父母双亡辗转多年,总算好好的到了京城,这当祖父的都没多关心下!也不主动喊她去家里坐坐?
还好瑶儿有他有徐家,不然一个人孤苦伶仃到了京城,吃住都没个着落的,她一个弱女子可怎么是好?
徐肃自然不想去拜见这拎不清事的糟老头子,可实在拗不过老夫人,又想着祖母年纪大了,本因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要为这府里的大小事操心,这才月余功夫头发都白了好多,没忍心只好应了。
瞅了瞅这备好的礼品还算上乘,不至于让那方家的人把瑶儿小瞧了去,徐肃才想开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