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姜氏的冷嘲热讽,连氏也不在意,仰脸面向暖洋洋的冬日,轻轻抚平鬓边的碎发,面上笑意不减,道:“弟妹还是对自己房里的事多上上心,管管浩儿的好,别哪天生出几窝小耗子来,脏了沈家的地。听说浩儿近日又往那个什么坊的什么姑娘身上砸了几千两银子,啧啧啧,三房这份阔绰,真是让我自愧不如啊。”
姜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千方百计的瞒着,怕公婆和沈文狄知道,还因此花了不少的封口费,又搭了不少银子进去。她怎么会知道?姜氏此时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二嫂说的哪里话,不过是些谣言罢了。”
连氏也不跟他多费唇舌,得意的一摆手帕,腰肢款款的回去了。她最近真是幸运,随便往街上一走,就能听见姜氏死死瞒住的消息。看着姜氏面上青白交加,就知道这消息是真的,心里别提多舒爽了,有了这个把柄捏在手里,看姜氏还怎么在她面前得意。
这日吃过早饭,李殊慈要和方瑾,俞宝婵到街市上去挑些过年时交际来往用的小礼物。三人清一色的披着狐裘大氅。李殊慈今日穿了姚氏新给她裁制的齐胸儒裙,月白的罗衫外面罩着银色锦缎夹棉小袄,淡紫色的齐胸长裙,腰间是月白用上好的流云璧为李殊慈量身编制的禁步,外面披着雪白的银狐大氅。衬托着李殊慈一双漆黑明亮的双眼,和斜飞入鬓的长眉,愈发显得英气中娇生百媚。
一身火红的俞宝婵一见李殊慈就跳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笑道:“今日的阿慈,就像……就像玄女娘娘一般,真是美极了!”
方瑾仍是一身素色,抬手弹了一下俞宝婵的额头:“胡说什么话,快走,可别冻着了。”
年节将至,街市上人声鼎沸,车马不断,周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新奇货物,看中货物的路人,唾沫横飞的同伙计讨价还价,好不热闹。三人命下人将马车寄存在附近的驿馆,徒步向前行去。
不论是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只要是女人,对于逛街这件事情,就永远都不会觉得厌烦,三个人早就忘了买礼物的初衷,见了稀奇有趣的小玩意,就要驻足观看,后面跟着的丫头婆子们,一边护着主子,一边也跟着凑着热闹。
这个时节,客人是在太多。飞云阁里也不像往常一样将布匹依次摆在柜台上,而是将各色绸缎,布锦,棉布,整齐的悬挂在屋顶特意定制的竹杆上,按照不同种类一字排开,在店面中色彩绚烂,十分有节日将近的氛围。
三人看着各色衣料,一会拉起这个在身上比比,一会拉起那个摸摸看看,喜滋滋的相互问:“这件怎么样?”一会又问:“这个是不是更好看?”
老板见三人衣着不俗,笑的脸挤出了无数的褶子推荐今年最时兴的款式。三人大包小裹,满意的出了店门,又依次逛了脂粉店,绸缎庄,首饰铺,文玩阁……一连逛了十来家家店铺,三人的兴奋劲丝毫没减。可丫头手里的东西却都快抱不住了,只好派人先回去驿馆,送到马车上面。
木云跟在几人身后,哈欠连天,刚开始还能打起精神回答青鸽的问题,后来,干脆进了店就一屁股坐下,等着一群人看来选去。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之声,与街上的叫卖声,讨价声格格不入。木云走到店门口,瞧见街上一个胖乎乎的妇人,手上拎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满脸脏污,看不清面目,身上的衣服只能隐约看出原来的粉红色。妇人圆滚滚的胖脸和腰间的赘肉抖动不停,尖声骂道:“哪里来的毛孩子,敢偷老娘的东西!你家大人在什么地方?”
奇怪的是,小女孩不仅没有哭,还十分倔强的瞪视着胖妇人,由于被妇人揪着脖领子提起,双脚悬空,双手双脚连踢代打乱抓一通,根本够不到胖妇人分毫,只能挣扎着来回扭动。胖妇人的嗓门实在是大,引得路人纷纷引颈张望。这妇人站在一个小摊子面前,地上掉了一块沾着泥土的豆沙包。一看便知,定然是这小乞丐肚子饿,偷了妇人的豆沙包被当场抓住。
街上行人甚多,很快便围了两圈人,兴趣盎然的凑上来围观,胖妇人见小女孩不说话,只瞪着她,气道:“小小乞丐居然这么大的气性,不在街边老实讨饭,想进衙门不成!”
小女孩虽然瘦弱,可也有六七岁的年纪,胖妇人一条胳膊提着兴许累了,没想到小女孩瞅准机会,狠狠咬了妇人手腕一口,妇人痛叫一声下意识的松开了手。妇人反应极快,喊道:“大胖二胖还不帮你老娘抓住这个小毛贼!”
小摊儿后面站着两个面目憨厚的少年,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听见母亲吃痛喊叫,忙慌慌张张将小女孩劫住。本来小女孩能在两人劫住她之前跑掉,可她舍不得滚在地上的豆沙包,伸手捡起豆沙包的功夫,便被围在了人群里面。
旁边有人开始指指点点,道:“小乞丐,上京有钱人多得是,你老老实实的在街边乞讨,也饿不死,跑来偷东西干什么!”
上京鼎盛繁华,大大小小的善堂便有好几家,府衙亦有专门设立的救济司,只要有把力气,都能赚点饭前,因此乞丐颇少。即便是老弱病残,实在没有能里赚钱,老老实实蹲在街边讨饭吃,也是饿不死的。
“就是,这不是找打么!”
也有人瞧小女孩可怜的,说道:“一个豆沙包而已,老板娘就舍给她吧。大过年的,就当积德了!”
没想到小女孩这时候倔强的开口,大声辩解道:“我不是乞丐!”
那妇人本也没真想跟小女孩斤斤计较,可被咬这一口是在是疼急了,听她如此说,不由怒道:“不是乞儿你就是个偷儿!”
说着撸起衣袖,将两个笨儿子扒拉开,就要伸手去拽小女孩,小女孩见状灵巧的往边上一闪,胖妇人抓了个空,身子又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大叫道:“你想往哪跑!”
胖妇人起身又朝小女孩抓去,小女孩身量小颇为灵巧,手脚并用,若不是被路人围在圈里,几乎就要脱手逃走,胖妇人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两个少年见到老娘如此狼狈,赶紧上前帮忙拉扯。三人一同追赶小女孩,跟快便将她劫住。
木云站在门口瞧着,却并没有打算上前帮忙,李殊慈显然也听见了外面的吵嚷,此时走过来,问:“怎么?你想帮她?”
木云摇摇头:“这次帮了她,下次也还是一样吃亏。”
李殊慈一笑,她自问不是救世主,这种事情多不胜数,又怎么能帮的过来呢?何况对于那个倔强的小女孩来说,怜悯和施舍恐怕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小女孩不断挣扎,脖子上用红绳挂着的一个残缺璧角,从衣服里滑了出来,木云神色一动,下意识的伸手摸自己颈上挂着的半块白璧。说是半块,可她和大哥两个人的白璧拼起来才有大半块,并不是完整的。
李殊慈看见她的动作,也往小女孩的衣领出瞧去,那块璧角上的纹路和木云的那块很像。
两个少年抓着倔强的小女孩颇有些不知所措,一个稍大些的道:“娘,不如就将这个豆沙包给了她吧……反正也脏了,不能卖了……”
二胖和大胖一样,憨厚老实的不得了,看着周围的人群十分尴尬,道:“娘你别生气了。她还小呢!”
胖妇人发簪也歪在一边,伸手扶了扶,指着两个少年道:“你们两个兔崽子,老娘的家迟早给你们败光了!”
嘴上气呼呼的说着,却伸手掀开热腾腾的笼屉盖子,又从一旁的笼屉边抽出一张油纸,包了两个新的豆沙包,撇嘴看着那个小女孩道:“给你拿着吧!这大过年的,若不是碰见老娘,非得让人给你揍死不可!”
小女孩愣怔的望着妇人手中的豆沙包,仿佛没想到妇人会以德报怨,面上倔强的神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歉疚和羞愧。
大胖上前将胖妇人手里的豆沙包拿过,塞到小女孩手里,道:“前面十字大街就有一家同德坊,是上京有名的善堂,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便去那里看看吧。说不定能帮到你。”
周围卖炮仗的摊贩不由笑道:“老板娘心肠还是这么好。”
一旁的人群也纷纷附和:“小姑娘以后可别干这样的事了,若不是碰见这位好心的大娘,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喽……”
小女孩一只小手还紧紧攥着那只脏污的豆沙包,另一只手里拿着大胖塞给她的两个热气腾腾的豆沙包,眼圈通红神色复杂,仿佛不想接受别人的可怜,却又不能不接受。抬眼仔仔细细的看了三人一眼,跪下磕了个头,哭着穿过人群跑远了。
木云朝一个方向打了个手势,一个人影如鬼魅般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