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庵主告诉她的时候,她就知道那不过是嫡母为了遮掩脸面才说的,没有人会当真,当时她病得起不来床,也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心灰意冷的等死,可是等见到了水月庵的众尼姑,发现她们除了打坐念经、招待香客,还要勤作女红赚取银钱以供庵中用度——这又与俗世有何不同?
她心底不由生出几分不甘。
难道就要这样终了一生?这尘世中果真的没有一处清净地方了?
到底挣扎着活了下来。
这水月庵决不能再待下去了,新住持智能是外头来的,不知打点了多少银子才做了这水月庵的住持,自从上任便把庵堂里的众尼当成了摇钱树,种地、织布、绣花、抄经、制茶,完不成摊派便要挨骂挨饿,家奴似的驱使。
这也就罢了,时日不长,大家就发现智能和她带来的徒弟们竟都是不守清规的,每月总有几拨坐轿的男客趁着暮色上山,每逢此时智能便派人将众尼驱赶,师徒几个涂脂抹粉去招待男客,饮酒作乐,通宵达旦。
渐渐就有人寻了各样借口,或访友,或还俗,不一而同,总归是要离开这里,智能却不许人走,雇了山下的无赖守着上山下山的路,除了几个机灵的早早逃了,余下的都被困在了庵中。
外头不知实情的看水月庵青山掩映清清静静,其实内里早弄得贼窟淫窝一般,若不是庵里指望着她家每年送来的供奉,若不是她自己有一手别人仿不来的绣技,能让她立得住脚,恐怕早就被算计了。
浑浑噩噩活到如今,竟要落得个没下场么?
上个月家里就该送供奉来,可到如今仍没有消息,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她心里暗暗祷告:可千万别是出了什么事。
把斗笠交给小师妹擦洗,给包袱打了结,就听见院子外头有人敲门,她飞快的把包袱丢进衣箱。
“明心,明心!住持叫你去!”
开了门,门外站了个年纪相仿的尼姑,因为眼生,她客气的笑笑,“师姐,快请进!”
对方面色淡淡,“做什么呢?快走吧,住持相召也敢拖沓?”
“师姐来得正好,住持要的绣像已经绣好了,待我取来一同送去。”她笑着将人让了进来,“刚泡了茶,师姐歇歇脚尝一尝?”利索地给来人斟了茶,又翻出一碟果子来,“不是什么好物,师姐且润润喉。”
这一番殷勤到底没有白费,那尼姑坐着一连吃了五六个果子,喝了两三盅茶,一双眼睛把屋里上下内外打量了个够,见明心把一副尺长的绣像小心翼翼地卷好用布裹了,才站起身,“走吧。”
明心给小师妹使了个眼色,嘱咐道,“我去住持那里,你再烧壶水。”见明镜应下,她点点头,“我去了,一会儿就回。”
从明心居住的小院走到住持的居处也不过是半炷香的功夫,此处花木扶疏,布置得极为清净讲究,明心在外头报了名号,听见屋里喊了声“进来”,便低着头推门进去了。
她恭敬地把手里的包袱奉到住持智能面前,智能打开绣像对着光仔细看了,露出些微满意的笑容,审视着她,慢慢说道,“好,你做的很好。”
又是这种眼神……
她忍着心里的不适,垂着眼睛,并不多说什么。
智能问她,“你今年多大了?我记得约莫有十五了?”
“回住持的话,是十四。”
“十四啊……?”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智能一双水目似笑非笑似嗔非嗔,面上敷了粉,还点了胭脂——她心里一惊,忐忑道,“住持若是没有别的吩咐……”
门帘子突然被掀开,走进来个穿了锦袍的中年男子,身后两个姑子嘻笑趋陪,很是殷勤。
明心吓了一跳,急忙低头侧身避开几步,庵主白了那人一眼,呵斥明心,“无礼!这位是董大官人,还不来拜见!”
明心强忍着羞怒施礼。
董大官人背着手绕着明心转了一圈,才坐下伸指掸了掸袍角,拿过桌上的绣像,打量着明心。
智能呷了口茶,对明心道,“董大官人要请一副绣像,看中了你的手艺,叫你来就是要和你说说此事。”
那董大官人呵呵笑了两声,就着智能的茶杯饮了口茶,二人打了一番眉眼官司,眼神越发黏腻,过了好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说道,“本官有幸见过小师傅绣的一副‘达摩东渡’,实是巧夺天工,只是那幅太小,我要的这个是要镶在五联炕屏上的,”他比划了一下大小,从袖筒里取出一轴绢画,“这幅《老君骑牛图》是要献给贵人的,还请小师傅尽些心。”
智能见董大官人说完了话,眼睛还在黏明心身上流连不去,心下定了主意,面上作出几分恼怒,“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下去!”
明心急忙退了出来,听到屋里那董大官人说道,“她是哪里人?”智能娇声道,“没良心的,我知道你的心思,瞧见新鲜的,就要把我丢在一旁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