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月楼后院,风和日丽,碧水微波,临水而栽的桃树已是花繁叶疏,艳丽妖娆,九曲桥上的小亭里,崔绾绾倚栏而坐,信手拈一撮鱼食丢进池水里,闲闲的看锦鲤游泳。
裴莺儿沿着蜿蜒小径上了九曲桥,正朝亭子走来,已瞧见了崔绾绾在逗鱼,不禁莞尔一笑,快走几步。
崔绾绾也瞧见了裴莺儿,冲她展露一个笑容,便伸手取过锦帕擦净手,起身相迎。
“绾绾,你倒是好清闲。”裴莺儿已至身前,便笑着与崔绾绾携手走进亭子。她二人年岁相仿,又十分熟稔,早已约定不拘礼节,彼此见面省了见礼。
亭子里置有一张不大的圆形石桌,并四张圆形矮墩,绿茗已在桌凳上都铺好了锦垫,二人便挨着坐了。
丹心奉上两盏茶来,裴莺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叹道:“还是绾绾你这儿的茶最好喝。”
崔绾绾也抿了一口,笑道:“莺儿如今什么样的好茶喝不到呢!”
“好茶不缺,缺的是与你一道饮茶的闲情逸致。”莺儿放下茶盏,微微一笑。
“这长安城里,多少富贵公子竞相邀约,莺儿这是踏春赏景游玩累了,倒羡慕起我这个闲人来。”崔绾绾笑着打趣儿。
“你也别忙着打趣儿我,你且趁这些时日好生享用吧!”裴莺儿满面含笑道,“你不日就要挂牌献艺,届时长安的富贵公子们竞相邀约的人就是你,我可就得空儿了。”
崔绾绾闻言,轻轻一笑,羽扇般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对儿剪水双瞳乌黑明亮,似一汪深潭般清澈却不见底,只盯着裴莺儿的眼睛,直言道:“若果真如此,莺儿会嫉恨我么?”
裴莺儿也不避开,目光沉静的迎着崔绾绾,唇角轻扬,漾出一汪浅笑,和声道:“岂会?我等自幼相识,还曾同吃同住,一同学艺,我早已心知肚明,绾绾必定能成乐舞大家,只是静待时日与你同享殊荣,何来嫉恨之心?”
“况且……”裴莺儿语音微顿,又是一笑,缓缓道,“我自幼得邀月楼悉心教习,自诩也不是天资极差的,将来这长安城教坊里总有我裴莺儿几分薄名,却也不至于妄想占尽风头。【零↑九△小↓說△網】既如此,任谁出彩我也不至于嫉恨,更加不会嫉恨绾绾你。”
这一席话娓娓道来,语调谦和而又自信,音色婉转如出谷黄莺,笑容温婉,眼眸澄澈,令听者崔绾绾不禁为之动容,对裴莺儿又添了几分喜爱与钦敬。
“想不到莺儿你竟如此通达!”崔绾绾叹息不已,“果真这样,我也不担心你了,有此心境,想必那些诛心之语也不至于困扰你。”
裴莺儿自然知道崔绾绾言之所指,淡然一笑道:“若说自始至终全不在意,却是违心之语。起初也时常气闷不已,偏又不能怎样,只不过暗自伤怀垂泪而已,渐渐的便想开了,我何必自苦如此,霍姑娘也不过是一时心结难解,想必过一阵子就好了吧!我且退让三步,只求一个风平浪静。”
“你这心性已是异常难得了,霍姑娘那些恶语中伤,我听着都心疼你万分,却也无可奈何。师父也曾多番警责,可她却像是疯魔一般……到底是心结,还需她自己想透……”崔绾绾有一种于我心有戚戚焉的知己感,虽说裴莺儿大约已无需旁人开解,但若是有人懂得,总能让她心绪稍感慰藉,便试着安抚道,“你能如此豁达忍让,霍姑娘纵然一时难解心结,也该敬重你的品行,不再为难你才是。”
“但愿如此。”裴莺儿眉间有一丝苦笑,“我还好,不过是一些闲话,避开就是了。倒是我大哥难做……”
听莺儿提到裴文轩,崔绾绾神色愧疚道:“上元节的事,我真不是故意让裴乐师难堪……他一片赤诚,可惜……”
“此事不怪你。”裴莺儿笑容真诚,“大哥与我说过,并嘱我寻了机会替他向你致歉,大哥口不择言,确实是唐突你了,白姐姐替你出头也是情理之中。大哥事后也是懊恼不已,却不便再当面向你提及此事,也就不好亲自来赔礼,托我转述,倒请你勿怪。”
“这是说哪里话!裴乐师的心意我也算心知肚明,原不该当他面与姐姐说那样的玩笑话,是我无心伤了他,他才会一时情急……”上元节的事,崔绾绾尚在自责中。
“好了,绾绾,此事就算过了,你不怪大哥,也不必自责。”裴莺儿握住崔绾绾的手道,“他们的事,自有他们的缘分,我们且冷眼旁观吧,谁知晓日后怎样呢!早些年,我还以为,霍姑娘日后会做我大嫂呢,如今却是……”
裴莺儿后面的话打住了,无需明说,崔绾绾也懂。起初,她也以为裴霍二人堪称郎才女貌一对佳偶,可是,当白薇重回邀月楼后,裴文轩在几次与白薇来往中,眼底愈来愈炽热难掩的情愫,让明眼人都能瞧出其中端倪。而崔绾绾终于看懂了,裴文轩对霍怜儿,只是大唐男子的君子礼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也有体贴周到,却不是爱情。
这种区别,霍怜儿也看懂了,可她应该是真的动心了,对裴文轩痴缠不放,这段三人行的纠葛,旁观者都无奈,也便假装不知。而当裴莺儿在飘渺坊红透,霍怜儿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这段纠葛里又夹杂了更多人与事,连师父也有几分头疼,只是费心周旋,只保证霍怜儿不要惹出什么事来。这个姑娘一向任性妄为,当初还是因着一场祸事才进了邀月楼,师父不能担保她每次运气都那么好。
“绾绾,你又想什么呢?”裴莺儿看着有些出神的崔绾绾,笑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崔绾绾回过神,笑道:“也没什么,忽然有点走神而已。”
裴莺儿知她不想说,也不问,只端起茶盏,轻轻啜饮着,眼光看向远处微漾的碧波,感叹道:“这样闲坐说话的时光越来越少了,真怀念往日……还有莲香姐姐,那时候咱们三个常能一道儿嬉戏说话的,现如今,我竟似是有许久没见到她了……”
“莲香姐姐最近忙的很……”崔绾绾有些无奈道,“前几日我见了她,匆匆说了几句话,她是一肚子苦水哗啦啦倒……说是,她阿姐恼她还只是二等舞优,别说独舞,连一等舞优也没挣上,因此时常督促她勤加练习……”
裴莺儿也是无奈摇摇头,叹道:“桑菊姐这是急了,只是,这样未必好……”
崔绾绾无言以对,她想说,这样岂止不好,很有可能适得其反。可是,桑菊的心情……唉,古人说,长姐如母,可怜天下父母心,恨女不成凤!
“咱们两个好不容易得空儿出来赏景喝茶闲话,也说些畅快的吧,怎么尽是烦恼了?”崔绾绾有意岔开话题,活跃气氛,便一脸坏笑的瞅着裴莺儿道,“莺儿,不如说说,近日春游的趣事儿?可有遇着如意美郎君?”
裴莺儿脸色微红,抿嘴睨一眼崔绾绾,也坏笑道:“我可没那般好福气!还是祈祷你早日捡个美郎君吧,最好是每逢出门就遇一个,回头再慢慢挑选中意的……”
“莺儿你也这般促狭……”
“如此美事,怎能说促狭?”
“那还是让老天爷先多砸几个美郎君给莺儿你……”
“好啊!正合我意……绾绾你那边砸下的更多……”
“如此甚好,愿美郎君似雪片般飞来……”
二人互相打趣儿嬉闹着,亭子里不断传出咯咯娇笑,惊得枝丫上的鸟雀扑棱棱飞起,池中的鱼儿慌忙钻入碧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