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是在永宁西南方向,这一路难民流民并不算多,还不见乱象。
马车走得并不快,停停歇歇,眼看要入夜了。
维桑倚在车厢内,半梦半醒时,总是被自己的咳嗽呛醒。
这一醒,便再也无法睡过去,直到马车一顿,停了下来。
维桑等了一会儿,心下微觉奇怪,正要开口询问,忽然车帘被掀开,黑影静静停驻在车前,影子一直拖到自己脚尖处。
胸口微凉,维桑双手握拳放在身侧,心知江载初这样追上来,必不是什么好事。
他背着光,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抱出了马车。
“江载初,你昨晚答应了我的。”她被他放上马上,用力挣了挣,惊怒交加。
她还是鲜活的,暖和的,她还能同自己说话,一颗提着的心慢慢落回了胸腔。他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声音透过胸腔,沉沉传至她的耳中。
“韩维桑,这世上,你若是做了一件事,我永不会原谅你。”
她微微颤抖起来,仿佛有预感他会说什么,却强笑道:“将军在说什么?”
他抱紧了她,几乎要将她的身子勒成两半,咬牙切齿:
“我不许你,死。”
维桑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又急又快,这样炎热的七月天气中,她一直在发寒,却又出了一身虚汗,愈发的难受,只能艰难地回过头去看他,勉强道:“将军你说笑了……好端端,我怎么会死。”
他定定看着她,瞳眸如同上古寒玉,指节握紧,隐约能听到喀拉声响:“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中迷心蛊后,却没有死?”
维桑皱起了眉,很快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笑意中带着一丝愤怒,他咬牙切齿道:“到现在你还不愿对我说实话是么?”
许是他此刻的表情太过狰狞,维桑避无可避,慌乱间带到马匹缰绳,骏马嘶鸣一声,便往前窜出去,身后车夫侍卫呆呆看着,尚未反应过来,月光下两人便已消失在尘烟中。
两人并乘一骑,往前奔出了十数里,江载初终于缓下速度。
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尽头处那轮圆月,明晃晃地悬着,几丝云翳漂浮而过,更显得清幽。他的呼吸就在维桑身后,又从发间拂过,带着温热的痒,暖得不可思议。
“阿庄已经救出来,你再无牵挂了是么?”
“韩维桑,在你心中,我究竟算是什么?”
他一字一句地问,她的手扶在他的手背上,指甲深深地掐陷下去。
他双臂用力更紧,将她抱在自己胸前,“当年你给我下的,是不是迷心蛊?”
她沉默了良久,淡淡道:“时间那么久,我忘了。”
“你对我,当真连一句实话都不愿说么?”
他的下颌轻轻搁在她的头上,语气平静似水,“你若死了,可曾想过我会怎样?”
他的语气是真的平静,仿佛是在说起一件不甚重要的家常往事。可维桑却愈加心惊,脊背僵硬着,默然不语。
他将她抱下马,彼此面对面站着,伸手替她拨开散乱的发丝,一字一句:“韩维桑,我信这世上,再艰难的困局,也能找到出路。可前提是,你要告诉我实话,我们总能找到法子。”
他有意让她看着他的眼睛的,那样沉着,不惊不乱,声音中亦有着令人神定的力量,——可维桑想,又有什么用呢?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眼泪重新落回去,淡淡地说:“早死晚死,总归是这一条路罢了。”
他的声线变得异常强硬:
——“可这条路,我不许你先走。”
夏虫悄鸣,江载初的目光落在她下颌的淤青上,昨晚那一幕在心底掠起,似是有一根银针无声的刺入心底,良久,他轻声道,“厉先生已在府上,你随我回去。”
长夜漫漫,她微微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
“江载初,没用的。我会死,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水泽覆上瞳眸,她只怕自己微微一动,泪水就会连串落下,“迷心蛊反噬,永不可逆。”
她终于还是承认了。
那块大石砰然落下,却又将一颗悬着的心砸得血肉横飞。
追来的路上,他也在问自己,究竟是盼着她说出怎样一个答案来。
可直至现在,才恍然明白过来,他还是希望她昨日说的是真话,她不爱他,只是想不顾一切的逃离他——总甚于此刻,得知她身中蛊毒,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