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宇觉得表妹好没道理,却也不放心上,和和气气地说道:“儿媚你听我说,当时确实不知道你们迁到这里,更不知道姑妈困在楼上,如果知道,怎么会不救呢?”
“你骗谁?前年地震,谁埋在废墟中没断气你都会知道!我妈待你多好,你这没良心的!”柳儿媚说罢放声大哭起来。
孟宇听她这么一说,脸色刷地发白,身子簌簌发抖,沉吟道:“是我无心,是我害死姑妈!要是当时睁开天眼巡视一圈,姑妈就得救了。”
灵子见柳儿媚无理取闹,孟宇不但无怨反而自责,法眼迅速追摄到当时的火警现场,了解情况后对柳儿媚说道:“当时那么混乱,呼救声四起,呼救的都已来不及救,你表哥哪会到没有呼救的地方去搜寻?要是当时你喊一声就好了!生死有命,你表兄妹俩节哀顺变吧!”
这话听起来是抚慰之辞,实含奚落之意。起火时她家中只有母女俩,柳儿媚被熏得睁不开眼,能逃出来已属侥幸,早吓得魂飞魄散、神志不清,哪还会喊?”
柳儿媚听出灵子的弦外之音,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自己怎么逃出来都已记不起来了,或许当时认为母亲已经没救,只是哭,并没有呼救。这一想,更是伤心得捶胸大哭。孟宇安慰了她几句,她还是有点怪孟宇,哼了一声掩面而去。
孟宇又喊了几声表妹,往前迈了两步,并没有追下去。他回头看了灵子一眼,似乎怪她讲话没有分寸,害得柳儿媚更伤心,虽无指责,心情却愈加沉重,惘然若失。灵子于孟宇的心态了然于胸,见他如此憨厚,嘴上也没说什么,心下却是窃喜。她见人们又围过来,也不管孟宇了,朗声道:“你们是来吊唁的便留下,没事的请让开!”
大伙儿不知灵子何许人,但都悦服于她那卓尔不群的风度仪态,似乎她的风姿就是一道无声的命令,便纷纷走向棺木鞠躬默哀。
灵子又一跺脚,土地就从地下钻了出来,对她打躬作揖,极是卑恭。孟宇认得平波土地,忙上前见礼,土地告诉他:你的债务都给你理清了。孟宇尽管还沉陷在失去至亲的悲痛中,闻此大好消息也不由得心中一喜。正欲拜谢大恩时,土地一把拉住他,示意性地左右看了看,孟宇跟着看去,见周围的人都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他们看不见土地,不知自己对谁行礼讲话,便站着不动,也不再言语。
灵子在土地耳边嘀咕了几句,土地便唯唯诺诺地走了。不知她用了什么神通,旁人浑然不觉。孟宇见了,觉得灵子大有来头,不然土地也不会如此卑恭。
他乍闻重债已清,难免高兴,然而这个喜悦是很短暂的,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又背上了更加沉重的包袱——羞愧,——自己怎么搞的,欠了那么多债让神仙来还,好意思吗?心想:“从今以后,可不能有半点一己之私,只有全身心投入全人类的解放和解脱事业,才对得起恩同再造的神明,才对得起天地和自己的良心。”
灵子感知到孟宇的心思,为一个凡人有如此情怀而震撼,走过来故意说道:“平波土地把你的债务都还掉了,你怎么高兴不起来?”
孟宇把她看了一眼,道:“别提了,我都惭愧死了!”
灵子却抚掌道:“人贵就贵在知羞,把羞化为动力。人不知羞,‘不知其可也!’”说罢笑而吟道:
难逢喜事喜还忧,一点良知有愧羞。
德到厚时多自省,性即真处为天谋。
孟宇听了,正色道:“多谢仙长鼓励!为天谋我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就行了。”
灵子笑道:“一个意思,一个意思。”
这时来了一班道士,说是要为孟宇的姑妈做道场超度,柳家人()大感奇怪,说没有请啊,问孟宇也说没有请。一个道长说道:“我们是来帮助灾民的,做道场不收费。”柳家人()大喜,赶紧在原房前整理出一块空地来。于是,这班道士敲锣打鼓、烧纸舞剑地做起道场来。原来这班道士是灵子叫土地去请来的。
由于人们把孟宇当神仙,柳家的丧事变得异常热闹,本来家计全被烧毁,办起丧事来缺这少那的,现在缺什么都有人送来。原房前屋后的空地不多,搭起了临时帐篷,摆放着百家物品,更兼做道场,人来人往的,挤得连门前的街道都堵住。孟宇显得格外忙,灵子也入世随俗了。
直忙到深夜,道场结束了,除了为数不多的亲友外,其他人都已散去。孟宇要为姑妈守灵,主持丧事的襄礼知道孟宇到山上扑火已经很累了,便把孟宇安排在明晚,说今晚由孟宇的两个表兄守灵。孟宇见既然这样安排了,也不勉强,推说去住宾馆,实际上和灵子悄悄到山林边上的土地庙去。
庙中无他人,灵子便恢复了原形。孟宇对他瞧了瞧,总觉得这道士同原先的不太相像,以为自己走眼,并不放心上。
灵子见孟宇哀容满面,便说道:“今天土地请来的道士都是平波各境土地和山神,早超度你姑妈到天上去了,你该高兴才是,咋还愁眉苦脸的!”
孟宇道:“我哪里会高兴得起来。”
林子问道:“你听说过庄子妻死鼓盆而歌的故事吗?”
孟宇点了点头。
灵子道:“庄子不是对亡妻没感情,而是他明白生死循环的道理,能够保持平常心。别说庄子这道家泰斗,就连民俗也有歌舞悼亡的,你也是学道之人,不该长戚戚呀!”
“假若我姑妈是自然死亡,我也不会这么难过,可她是活活烧死的呀!这怎能教人不伤悲呢?我不独悲我姑妈,也悲人类多灾多难,你不看这里短短两年时间,又是地震、又是水灾、又是火灾的,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唉——”孟宇说罢长叹一声,吟了首《鹊桥仙》:
方离震难,又遭回禄,苦雨凄风不断。问天地既造吾人,又何必千般作践。
昨埋父体,今掩姑骨,多少冤魂不散。天庭此去论黑白,敢教那乾坤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