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忽然变得慢起来。
大概因为红了的缘故,事越来越多,电话号码也泄露了出去,不断有节目过来邀请,苏迎劝我找个经纪人。去b台录自己的美食节目,走进录制厅,忽然观众席忽然跟军训一样,发出短促而震耳欲聋的口号,连喊三遍,我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本半死不活的观众都换成了粉丝后援团的人,还举着各色条幅灯牌。
台本上忽然多了一道工序,让我做好菜之后端到台下去喂观众。我当作没看见,编导自己跑来端下去了。
副台忽然要请我吃饭,说台里想给我做新节目,我说原有节目挺好的,他说那也行,重新规划一下,节目组已经在拟合同了,你合同年底就到期了,这两天就续约吧。
白毓那边杳无音讯,往好处想,也许是我写的歌太好,把他刺激得病情加重了。
弘明工作室的人倒是销声匿迹了,大概是因为纪容辅的关系,颜弘明现在家大业大,不敢作死。要是惹到纪容辅家里,就不是一只手的事了。
我放在纪容辅家的东西越来越多,几乎半个家都搬了过来,等我差点要在这录歌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其实这只是纪容辅临时过渡的房子,期间他有让助理把在看的几所房子拿给我看,我没发表什么意见,让他自己决定。
他有三个助理,我常见到的是一个干练的女助理,姓杨,看不出具体年纪,很瘦,常穿昂贵的高定套装,盘发,一套衣服配一套首饰,妆容精致得体,整天穿着匕首跟高跟鞋来去自如,对我彬彬有礼,恭敬地称我“林先生”。
其实也并非一定要住一起,我也试过回去住,用的理由是要录歌,吃了早餐回去的,中午纪容辅上班我写歌,下午六点,天刚刚擦黑,我就忍不住打电话问他在干嘛,他在那边笑,让助理去海棠花订位置,说:“我在等你打电话来。”
又录了一期节目,白毓的回信还是没有来。
彼时已经是十一月初,北京开始打霜,x联盟这期总算录到苏州,住在园林里,玩的游戏也文雅很多,比如在园里收集写了字的纸张凑成诗,只要凑到一句诗里的三个字就行,有点像英文的拼单词游戏,彻底暴露律跟林小白是两个文盲的事实。我还是跟徐艺那个食草动物一组,虽然他挺努力,两个人还是只抢到五个字,好在我有段时间写过古风歌,拿着一个叶字一个秋字,一百二十秒背出十三句诗。
陆宴和我差不多,而且节目组主捧他,他拿到两个数字,一个“花”字,带着季洛家成功拿到第一,选了最好的房间。
律跟林小白加起来大概文化还没到高中,好在林小白这人蠢得有自知之明,碰见不会的就躺平装死,也不争辩。律又蠢又好强,两人靠抢劫徐艺抢了七个字,绞尽脑汁想出来三句诗,他后面屡试不中,干脆开始自己作起诗来,还发摄制组脾气。
晚餐吃得不错,有苏州菜吃,有弹词听,就是律太烦,节目组要猜什么东西,猜错了就撤走一道菜,反正我埋头吃装没听到,陆宴也在混。真人秀就是这样,我们一周录两天,四十八个小时,很多无关紧要的环节都剪了。我们从早上八点钟开始录,中午吃的糕点,晚上九点开始吃饭,状态已经不好了,这种环节肯定不会放进正片里,混混也就过去了。偏偏律不肯,大概觉得丢了脸要找回场子,我们五个人都在吃,就他一直打了鸡血一样跟节目组互动,我刚动筷子,三道菜都撤走了。又不会吃,冷盘留着,梅花糕海棠糕全留着,把肠肺汤跟小黄鱼全撤走了。
“请您老坐下好吗?”眼看着松鼠桂鱼也保不住,我放了筷子:“拙政园是文征明设计的,文征明是明朝人,桃花扇总看过吧?”
“答对了。”节目组看热闹不嫌事大:“请听下一题……”
律脸上顿时盖不住了。
“你知道你怎么不答?”他向来善于抢占道德制高点:“你们都在吃,只有我一个人答题,答错了又怪我。”
我光记得他蠢了,倒忘了挑事他是娱乐圈里数一数二的厉害,永远能站在“对”的那方,而且毕竟是聂源的姘头,所以尽管是个惹祸精,一人弄散了几个组合,一直以来也没人扳得倒他。
只恨我一身好功夫,可惜此时毫无用武之地。又不能挑明了说,节目组这个环节压根是在作妖,我们五个人都不搭理,就你一个人想出风头才接的话,别他妈的说这么高尚。我向来恶毒惯了,随便想一句话都会被节目组剪来做爆点,短短几秒脑中闪过的话已经能够骂得律怀疑人生,可惜摄像头在这里。
“我们不答题,是因为觉得这个游戏不公平。”陆宴的声音轻描淡写地□□来:“为什么只有答错了有惩罚,答对了没有奖励?”
“是啊是啊!”林小白反正什么事都要起哄:“我们要奖励,要奖励!”
徐艺向来老实,竟然也跟着林小白起哄,叫我看他,对我笑了一笑,有点不好意思。
几个编导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一个拿到了话筒:“导演说可以加奖励,奖励是把拿走的菜拿回来。”
“那要是菜都拿回来了呢?奖励是什么?”陆宴今天是铁了心要怼节目组了。他在镜头前向来是情商高温润样子,鲜少有这样锋利的时候。他眼睛狭长,瞳仁是深黑色,里面像藏着星辰,光打在他鼻梁上,整张脸上光靠天生的轮廓就分出完美的阴影和明亮,我有数年没见过他这么耀眼的样子,一时间还有点恍然。
“你想要什么奖励?”女编导显然也被他这一面煞到,声音都有点颤。
陆宴看我。
这半个月来,他在镜头前跟我少有交流,然而他这一眼看过来,我还是瞬间就明白他意思。
“我要听简导唱歌。”我站起来,大笑着道。
“唱歌唱歌!”林小白顿时来了兴趣,也爬到椅子上来:“我们要点歌!”
徐艺终究是老实,还拉了拉他衣服,林小白神经粗得很,压根没感觉。
我站在补光板和摄像机的包围中,得意地笑着,看向摄像机后面的那群编导。我知道简柯就在那里,他是天生喜欢做幕后的人,常年戴着鸭舌帽,躲在摄像机后的阴影中。
我猜他正在看我。
失去的尊重,我总要自己赢回来。就算赢不回来,也要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就算我最终还是他鄙视的人,我也要做他最痛恨的那个。
过了大概半分钟,也许是三分钟,女编导拿起了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