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对岸占地广阔的幽南山,山势虽不高,却很是险峻,连绵百里的山体中布满千沟万壑,再加之林木密集,其矗立在郑国与吕国边境,自然成了一处上佳的天然国之屏障。
当初大安天子划分郑吕两大诸侯国时,两国为争得幽南山吵得天昏地暗。安天子权衡之后提议两家共有,只是双方均不可在此驻军。几百年后,天子威权日渐衰落,郑国也成了五霸之首,却并无一举击败吕国的把握,如此两国共有幽南山的情形就一直持续了下来。
詹英喜鸣在幽南山脚下上岸后,马上有人牵出两匹赤色骏马,原来詹英早将一切布置好。
两人上马后,即刻沿着猎人与商旅踏出的山间小道往幽南山深处疾驰而去。牵马之人也转身钻进幽南山,片刻功夫即失去了踪影。
一个时辰后,詹英带着喜鸣离开商旅小道,踏上一条早已荒废的山腰古道。一直走到傍晚时分,两人又穿过一条下行的羊肠小道,最后到了一片小小山坳。
山坳深处有一座石头小院,院里种了几棵桑树。那桑树长得甚是枝繁叶茂,三间石板房正好掩映在其间,好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
詹英扬鞭指着小院对喜鸣说道:“公主,下面就是母亲的避暑之地,母亲正在等着你我二人。”
詹英推开中间一间石板房的木门,屋内没有点灯,光线有些暗,但还是看得清小屋里的布置。
喜鸣踏进小屋就看到靠墙的一张竹榻上坐着一位半睡半醒的慈祥老妇人。
喜鸣一见老妇人,瞬间想起以往在外祖母府上那些祥和热闹的日子,不觉心头一热,眼眶一红,眼泪险些流了下来。
老妇人被喜鸣詹英弄出的声响惊醒过来,睁开眼后,只是怔怔的望着门口两人,想是还未清醒过来。
“詹姑。”喜鸣哽咽着喊了一声。
老妇人正是詹姑,听到喜鸣的叫声,眨了眨眼,这才认出喜鸣,心里一喜,翻身下了竹榻,蹒跚几步走到喜鸣面前,一把抱住喜鸣,上上下下将喜鸣打量一番后,才哆嗦着嘴唇叫了一声:“鸣鸣小姐……”
“詹姑,”喜鸣又喊了一声,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我好想你们……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鸣鸣小姐,我们也想你,老夫人临终前还在念叨你……”说到此处,詹姑心里一阵难过,两行老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鸣鸣小姐,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听詹姑提起外祖母,喜鸣心中更难过,眼泪也流得更凶,“外祖母走时,我正为夫君守丧,竟不能回来送她一程……”
詹英见喜鸣与母亲只顾着述说多年的离别之情,也忘了坐下,只得上前几步将两人扶到榻前安置好。又待两人情绪逐渐平静后,才躬身说道:“母亲,丞相府与国尉府正四处追杀公主,公主应尽早上路才是。”
与詹姑久别重逢,竟让喜鸣忘了先前之事,此时听到詹英的话才想起此行目的。不过詹英说丞相府与国尉府追杀自己,喜鸣还是大感惊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喜鸣满脸疑惑的望着詹英,问道:“丞相府与国尉府追杀我?詹英大哥,出了何事,他们为何要追杀我?”
詹英未答喜鸣,反倒转头望着母亲。
詹姑本已止住眼泪,此时听了喜鸣的话,眼泪又喷涌而出,比先前初见喜鸣时来得更加凶猛。
喜鸣见状心底一阵莫名恐慌,她睁大眼睛望望詹姑,又望望詹英,一时间竟有不知所措之感。
詹姑强忍住悲痛,抬手抹了抹眼泪,深吸一口气之后才说道:“英儿,告诉鸣鸣小姐吧。”
詹英看了看茫然四顾的喜鸣,在心中轻叹一声,开始从郑公提前下葬之事说起。
詹英说到公父所有夫人子女、与公父亲近的叔伯们、大臣们皆在墓地被国尉府的兵士诛杀殆尽时,喜鸣还咧嘴笑了笑,她怎么也不信这种惨事会发生在公父下葬的日子、发生在自己身上、发生在郑国。只是这笑脸看在詹英与詹姑眼里,却是比那哭丧脸要凄惨上千百倍。
直到确定詹英不会拿这种事信口胡说,喜鸣才开始想詹英说的可能是真的。只是这些事太不真实,太过虚幻,喜鸣实在无法想象成千上万的兵士冲进王宫、冲进兄弟们的府邸、冲进舅舅们的府邸、冲进各地大臣们的府邸,然后如杀猪宰羊般屠戮其满门是何种景象。
喜鸣觉得自己应该哭,不知为何却哭不出来,只是感觉越来越冷,最后竟是彻骨的冰寒冻得自己半分不能动弹。喜鸣不觉在心底感叹道:好冷啊!
詹英与詹姑看着呆怔不动的喜鸣,一张小脸上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枚熟鸡蛋,却一丝声音也无;眼眶瞪得似要裂开,却又干涩的一颗眼泪也无。
詹英与詹姑再顾不上伤心,两人对望一眼,詹英轻轻将喜鸣往詹姑身上推了推,詹姑顺势将喜鸣揽进怀里,随即轻轻低下头,俯在喜鸣耳边轻声说道:“鸣鸣小姐,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只是话还未说完,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声音也忍不住又哽咽起来。
半响,喜鸣未哭,反倒抬起头呆滞的望着詹英,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詹英大哥,你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吧?”
詹英再不忍心看下去,转过身抬手抹了抹不知何时已布满脸颊的泪水。
喜鸣看得怔了怔,过了半响,方呆呆的说道:“原来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鸣鸣小姐,哭吧,哭出来吧……”詹姑再忍不住,凄烈的呵斥道。
詹姑这一呵终于起效,眼泪瞬间如泉水般从喜鸣眼眶里涌出来。
喜鸣转过头看着詹姑,木愣愣的说道:“詹姑,我哭不出来……真的哭不出来……哇啊……”屋内终于传来喜鸣凄厉无比的绝望哀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