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种习惯,十二岁之前,阮阮总是在太阳暖暖的午后,将小脑袋靠在孟谨诚的腿上,对他倾诉心事,尽管很多时候都像在自言自语。
她抬起尖尖的下巴,淡烟一样的眉头轻皱,说,我不喜欢我的名字,很不喜欢!
孟谨诚就直直地看着她笑。
阮阮看看孟谨诚,认真地说,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对吧?
孟谨诚依旧只是看着她笑。
阮阮憋了很久,最终没有告诉孟谨诚,这是因为孟古总是在放学路上,用石灰歪歪斜斜地在墙上写满了有她名字的脏话。
孟古不喜欢她,就如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一样。
自从六岁那年,春寒料峭中,孟老太太将面黄肌瘦的她带进家门起,她就感觉到了,来自孟古的深深的敌意。
孟古对她的不喜欢,是源自母亲马莲的教唆,那个刻薄的中年女人似乎并不认为自己的家庭有闲钱收养这个孤儿。
所以,当奶奶把阮阮拉到孟古眼前,还未开口,孟古就瞪着溜圆的眼睛,扬着脑袋,骄傲地冷哼:阮阮?这名字真恶心!
第一次见面,九岁的孟古就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甚至奶奶责备他时,他依旧趾高气扬地顶嘴:谁让她有这么恶心的名字!
那时她太小,被凶神恶煞一样的孟古给吓哭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漂亮的男孩如此不喜欢自己。
那个时候她不敢痛恨孟古,只能痛恨自己的名字:阮阮。
奶奶看着阮阮被欺负,无奈叹气,既舍不得责打孙儿,又不得不装出样子,刚作势追打他,孟古就转身跑到院子里那个少年的身后,喊道,小叔,救命啊!奶奶打我,脸上却是孩童恶作剧后满足的表情。
阮阮一直记得这个画面,九岁的孟古躲在那个少年身后的画面。
她之所以这样印象深刻,不是因为孟古,而是因为那个被孟古喊作小叔的傻笑着的少年。
眉目如画啊。
多年后,阮阮回想起初见孟谨诚的情景,总是会想起这四个字。
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年,十几岁的样子,坐在凳子上,眼神涣散,却温暖异常,如同蓄满的春水。如果不是人傻的话,他应该是美好的,美好得令人不敢直视。
当奶奶将流着眼泪的阮阮拉到少年眼前,少年傻笑着,直着身子,很努力地伸手,因为用力,脸微微泛红,擦掉了挂在阮阮脸上的泪。
手很软,指尖微凉。
然后,他就张着嘴巴,冲着她笑笑,似乎是安慰,声虽急切,却很轻,似乎怕惊吓到小鹿一样的她。
这个被孟古喊作“小叔”的少年就是孟谨诚——那时候,桃花寨子所有的人都说,孟谨诚是个傻子。
六岁那年,阮阮进入孟家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就是傻子孟谨诚冰凉的指端。
那时阮阮并不知晓,她之所以被收养,是因为奶奶想给傻子孟谨诚养个童养媳。她一直以为,奶奶收养她,是因为老人的善良。
而她的身世从小就坎坷离奇。在孟古妈妈和很多女人闲聊时的风言风语里,她对自己的身世,略略知晓。
自己年轻的母亲未婚先孕,在工厂的厕所里偷偷生下了她,本想将她溺死在便池里,被不明状况的工友救下。
她从出生就是一个错,是母亲少女时代所犯下的错。于是,年轻的母亲将她卖给了一对多年无子的中年夫妇,卖了八百元钱,仿佛丢了一个包袱。
想来,即便那对中年夫妇不给钱,年轻的母亲也愿意将她舍弃的。一个在她出生就想将她溺死的人,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
但是她不相信这些风言风语,她深信自己的母亲是个美丽的女人,自己原本有一个很爱自己和母亲的父亲……而她,只是走失了……而他们,是一直一直都在找寻自己的。
她的名字叫阮阮,命却很硬,硬得就像路边的苍耳子一样。
三岁时,养母溺水身亡;不久之后,养父续娶;平平安安过了三年,不想养父却在她六岁那年死于车祸;于是,年轻的继养母将她卖给了人贩子老七,自己潇洒改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