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漆的电线杆底下堆了几袋垃圾,蝇虫飞舞围绕,江稚茵挪远了一些,听着电话里的江琳问她什么时候到家,期间她分神往车库那儿看,向电话那头含糊应了几声,说马上就回。
在海城的时候她经常下了晚自习和朋友约着一起去别的地方逛一两个小时,有的时候是去商业街,有的时候是去梯田上的废弃铁轨那儿看月亮拍照,总是在外面玩儿得很晚才回去,江琳总是碎碎念叨,不放心她,于是每天晚上这个点儿都要打通电话问她在哪儿。
车库的灯灭了,邓林卓在门口犹犹豫豫地站了一会儿,回头说了几句话,然后冲江稚茵摆了摆手让她回家去,把卷帘门拉了下来。
路面上只剩下几盏路灯的残影,被盛进坑洼不平的水泥路里。
江稚茵挂掉电话后默默无言地在卷帘门前站了一会儿,明白闻祈不想让她继续多问,只能先回家。
客厅的餐桌上摆着一些剩菜,听见开门的声音以后江琳打着呵欠从房间里出来,掀开防蝇罩看了一眼,问她要不要把饭菜热一下。
家里的灯坏了一盏,江琳这几天忙得团团转,江稚茵白天也不在家,修灯的事就耽搁了下来,妈妈反复摁了好几下开关,到这种时候才会嘟囔着“家里要是有个男人就好了,可以随便使唤他干活儿”。
江稚茵顺手从鞋柜上面的抽屉里拿了换新的灯泡,把书包扔在沙发上,撸着袖子就说:“没男人也没事,我爬上去换呗。”
“诶,你可歇着吧,别乱来啊。”江琳忙放下手里的碗筷,拦住她,“一个不小心触电了,我还得扛着你去医院,真成你小学作文里写的雨天、妈妈、医院了。”
微波炉运转起来,发出“呜隆隆”的声音,瓷盘在里面打了好几转。
江稚茵不承认:“我可没写过那么俗的东西。”
“你少来。”江琳拉了拉肩上要滑下去的外套,顺手拍了拍旁边的墙面,“你那优秀范文我都贴墙上呢。”
她小时候写作文写“母亲”主题时就跟人家都不一样,别人家小孩大都在作文里歌颂母亲温婉贤惠,她从小就写“我家辣妈二十八”。
江琳以前爱喝酒,人菜瘾大,冰箱里经常屯着几排啤酒,江稚茵买回来的可乐都没地方放,那时候她把老师的话奉为圭臬,把她妈看作邪恶分子,义正言辞地大喊“老师说喝酒是不对的!”然后半夜里偷偷把她妈的啤酒往桌子底下塞。
最后搬家的时候从沙发和桌子底下掏出不少过期好几年的啤酒罐,她和她妈大眼瞪小眼。
江琳:“你说这是谁干的缺德事呢?”
江稚茵敌不动我不动,眼珠子咕噜噜转:“不知道啊,老鼠吧。”
下一秒,妈妈的巴掌动了,江稚茵突然身若鸿雁,在巴掌落在自己背上以前溜进了房间。
她妈在屋外大叫:“北方的老鼠跟小饼干似的!哪里来的米奇妙妙屋从冰箱里掏出我的啤酒?!”
“……”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响,江稚茵摸摸鼻子,把手上的灯泡又塞回抽屉里,江琳嘱咐了一句:“吃完记得把自己的碗刷了。”
她翘着脖子干巴巴答了一声“好”,快速地扒了几口饭以后就溜进房间里去了。
收拾书包的时候江稚茵又看见那张写了一半的纸条,她把纸条从书包里掏出来,展平,用水杯在桌面上压住,用手一点点蹭平,然后撑着脑袋盯了好一会儿。
好不容易找到幼时的朋友,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江稚茵虚虚叹一口气,把纸条收好,也没了再写下去的心思,更多的是不知道要往那句“那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后面接什么话,索性不写了。
第二天早读,她前半个小时都在犯困,脑袋一下子磕在课桌上,桌子抖了一下,她清醒过来,抬眼看见闻祈正面对着自己。
迷糊劲儿顷刻间消散,江稚茵把书本摆正:“你有话跟我说?”
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色,想来睡在那车库里也不安稳。
江稚茵又想到他昨夜说的“面相不好,所以没有被领养”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共情力太高的缘故,心里也酸涩起来。
“你的鱼,要掉了。”闻祈似乎是故意把话切割成两半,尽量减少说长句。
她这才看见他正用手稳稳接着她的鱼缸,江稚茵匆匆接过来,又放到窗台上去了。
这桌子四个腿好像不一样高,总是晃,鱼缸摆在桌角也不稳,这两天都掉好几次了,放窗台上还安稳一点,只要不被老师没收就行。
江稚茵发现闻祈的视线还停在那玻璃杯里的鱼上,早上七点钟的教室,外面的天大亮,白炽灯给他镀了一层光,他淡红的唇微微抿住,眼睫抬起又落下,似乎在想什么。
教室里乌泱泱一片读书声,掩盖了两人之间的窃窃私语,江稚茵用书本遮在下巴处,怀着一点点希冀,热络地同他小声交谈,希望与他像小时候一样拉近关系:“你喜欢我的鱼?”
他目光微动,轻一眨眼,视线停在她眉眼之间,江稚茵扬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突然觉得他的视线别有深意。
闻祈搭在她桌沿的手收回,他唇角扯动几毫米的距离:“这么多年了,你喜欢的东西居然还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