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姐姐这里听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苏阮就有点坐不住,到傍晚吃过晚饭,溜达着当消食,去了苏耀卿府里。
到的时候,听说苏耀卿在书房,她便直接过去找兄长,谁知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霉味冲了一下。
“阿兄你做什么呢?”苏阮拿绢帕捂住鼻子,站门口问。
苏耀卿跪坐在竹席上,旁边放着一口敞开的木箱,箱子里堆满旧年书卷,外面套着的帙帷都已褪色。他手上捧着一叠纸,看见苏阮进来,有些诧异:“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有话同你说。”
苏耀卿小心翼翼将那叠纸放回案上,用镇纸压好,指指门外说:“去堂中坐吧。”
兄妹二人出了书房,苏耀卿叮嘱书童开窗通风,但要当心,别吹跑了东西。
苏阮就问:“阿兄刚才看的什么?”
“没什么,以前写的东西。”苏耀卿说完,又解释,“子美不是从你那儿拿了几卷文章来么?我看过之后,想起少年时常被阿爹逼着写诗作文,就翻出来看看。”
苏阮看他脸上笑意带着自嘲,就说:“他们写的可不如阿兄。”
“你怎知道?”
“给你送来之前,我大略翻过。”
“但你又没看过我作的文章。”
“我看过啊!阿爹给我看的,还夸你有灵气,来日一定比他强。”
苏耀卿不信:“你哄我也编几句像话的,这等话,阿爹怎么可能会说?从小到大,他夸我的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
“我哄你做甚?”苏阮见他不信,干脆背了两句自己还记得的原文,然后问,“我没记错吧?阿爹尤其喜欢这两句,念叨了好几日呢!”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堂中,苏耀卿本来准备进去坐下,听妹妹背了两句自己写过的句子,一下子怔住不动了。
他从不知道有这事,也从没给苏阮看过自己写的东西。阿爹总是说他写得不够好,会在他的文章里挑出许多瑕疵,所以除了必须给老师和父亲看之外,苏耀卿几乎不给别人看自己的文章。
他怕丢脸。
可他万万想不到,阿爹不但背后夸过他,还把文章给妹妹看过,她甚至能背下其中自己最得意的句子。
“阿兄?你怎么了?”苏阮见兄长呆立不动,面上还有惘然之色,忙伸手拉了拉他袖子。
苏耀卿回神,摇头道:“没怎么。坐吧。”
兄妹二人对面落座,他才又说:“果然阿爹最疼的就是你,连这些都同你说。”
“我怎么听着阿兄酸溜溜的?”苏阮失笑,“你要说姐妹之中,阿爹最疼我,我仗着阿姐不在,也就认了。但我怎么能同你比?你可是阿爹的独子,他心里,肯定你最重的。只不过,他对你期望极高,怕宠坏了你,才格外严厉些罢了。”
“看重和疼爱,是两码事。”
与姐妹们都是大眼睛不同,苏耀卿像舅舅,眼睛不大,略显狭长,不苟言笑时,眼皮垂下来,看着就有些阴郁。
“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兄弟。阿娘怀你的时候,我常对着她肚子叫二弟,”苏耀卿说着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苏阮,“结果生出来是个二妹。”
他脸上现在还有叹惋之色,苏阮哭笑不得:“这么说还是我对不起你了?哎,我倒也想生成个男儿呢!”
苏耀卿笑了笑:“其实都一样,这世道,没有谁比谁更容易。”
苏阮想说还是不一样的,但随即想起父亲仕途失意后,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兄长身上,对他极为苛刻。
就像苏耀卿方才说的,父亲等闲都不肯夸他一句,见了面除了功课,没有别话。而且但凡问功课,总要骂人,有时急了还要动手打。
苏阮小时候不懂事,听信了大姐的话,以为是兄长自己笨、功课学不好才挨打挨骂的,对这个兄长便缺乏应有的尊敬。加上苏耀卿也不爱和姐妹们往来,兄妹之间,一直也就淡淡的,谈不上有什么情分。
直到她十二三岁,父亲看她还算聪明,给她讲些典故,都能听懂,便常叫苏阮去书房,或是给她书读,或是同她一起赏评文章。
有时兄长写出令父亲满意的文章,父亲也会拿出来读给苏阮听,告诉她哪里写得好。苏阮这才知道,原来并非是兄长天生愚笨、没有长进,而是父亲担心兄长自满,故意严格要求。
“所以,阿兄想要有个兄弟,是希望他帮你分担家中重担么?”
“是啊。你阿兄就是这么没出息。”苏耀卿自嘲。
“这可不叫没出息。”苏阮不赞同,“谁又是铁人不成?所谓孤掌难鸣、独木难支,一个人能成什么事?阿兄以后就拿我当兄弟,有事我们一同分担。”
苏耀卿本来心情很复杂,她这么一说,倒把他逗笑了,“说的什么话?”
“怎么?阿兄觉着我不足与谋?”苏阮不服气地问。
苏耀卿摆摆手:“你不是说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