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那你这个泡脚的,叫族长知道了,也一定剁了你的脚!”
“一个扒皮,一个剁脚,也算是有难同当了,也不错!”木樨笑了起来,仿佛是心情好,脚下晃荡的幅度都变大了,水面上的涟漪层层扩散。
那男子将钓竿往另一边挪了一挪,有些无奈:“你这样吓跑我的鱼,我还怎么钓?”
木樨却道:“轮回潭溯古照今,比酆都的满月井还要玄妙百倍,潭里的鱼都比族长还要精滑,就是我不捣乱,你也是钓不到的!”
“不就是一个水潭子……”那男子嘀咕了一声,颇有几分不以为然:“溯古照今?怎么不见它照出你我的将来?”
木樨愉悦的神情一顿,侧过来的脸上隐约有些黯淡,仿佛是知道什么,却不忍也不愿说出来,只在男子微微侧过头来时,又重新扬起了幸福满足的笑。
十来步的距离,他们旁若无人的说着话,仿佛丝毫没有发觉身后到来的一人一神一骷髅。
他们确实没有发觉,也无从发觉。
就好像絮芳也并没有看到他们一样。
这个满腹焦虑和担忧的少女见清歌和莫弃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脚步,望着深潭的方向半晌都没有说话,脸色却越发地奇怪,终于忍不住拉了拉清歌的袖子,问:“你们怎么了?是不是知道韩越哥在哪里了?”
清歌却并不理她,只是道:“那是过去的木樨。”
莫弃点了点头,确实,而今的木樨,可温婉可知礼可哀怨,却绝不会露出那样满足而依赖的笑容。而陪着她垂钓的这个男人,也早已离开,等待多年亦未再归来!
“风羽曾经说过,蓬莱云落山的卜族有一深潭名曰轮回,众生万物但凡有过轮回的,轮回潭皆可映照出前世今生,若是有卜族修为精深者推衍,甚至可以显出其后数世的种种,其中神妙,甚至颇得命神的推崇。”清歌继续说着,仿佛是说解释给清歌听的,又仿佛不是。
莫弃呵呵笑了起来,仿佛有些吃惊:“原来这样一个荒芜的水潭,竟还有这么大的来头,怪不得臭道士会说蓬莱遍地是宝了!”
他们说时,水潭边的木樨和那男子,都宛如水雾一般,慢慢消散了踪迹——竟果然都是幻象,虽然几可乱真,但终归是虚幻不长久的。
雾气飘渺袅娜,时而聚拢又时而散开,笼罩在水潭的周围,渐渐又幻化出了木樨的模样,依然是鹅黄色的衣裙,娇艳宛如绽放的桂花,然而神色却是哀伤无助的,跪坐在水潭边上,垂首凝望着水面。
“为什么!为什么轮回谭明明溯古照今,却独独照不出我和书哥的将来?”她发出低喃,想到伤心处,再也抑制不住泪珠从眼中滴落,溅起涟漪点点。
“答案不是已经在你的心中了,孩子。”雾气飘渺,一个白发的老人慢慢出现在她的身边,身上是蓬莱卜族长者才能穿着的服饰,仿佛是年纪大了,弓着背弯着腰,负手垂首,也往水潭深处望去,“轮回谭映现不出,无非是因为,你与他根本就没有未来!”
因为从来就是没有的事情,所以轮回谭才会根本无从映现!——聪明如木樨,又怎么会猜不出这样简单的原因,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师父,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水潭边的黄裙女子泪如雨下,眼中却有倔强的光芒乍然闪现,“我会等他的,我一定一定会等到他回来的!”
“哪怕是成妖成魔,我也一定会在这茫茫红尘中再度等到他的,终有一日,轮回谭的水面,一定会映现出来的……”
“痴子啊……”老人伸出手按在木樨头上,发出了幽幽长叹,“‘情不可至深,卦不可至尽’,奈何你与小酌,都是痴子!”
幽幽的长叹之后,垂泪的女子和叹息的老人也慢慢重新化成了雾气。
莫弃看着幻象消失,却忽然笑着猜测:“这木樨,不会是真的成妖成魔了吧?”话虽这样问,但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便摇了摇头,又道:“这轮回潭再神妙,总不会自己长了脑袋跑出来给我们看这些吧?”他说出的话是问句,问的是清歌,语气却是肯定的。
清歌点了点头:“确实不会。”
唯一的可能,就是木樨在这里做过什么,才会在她离开之后,让从沉寂中觉醒过来的轮回潭无意中现出了木樨的过去。
“你们在说什么呀?”絮芳不知为何看不到那段幻象,所以很是不解,语气里全是惊疑和不安,“轮回潭已经被老祖宗封印起来了,如今就是一个普通的水潭而已!”
“那么,你们的老祖宗,又在哪儿呢?”莫弃扭头,脸上带着莫名笑意。云落山很大,但是莫说他,羽向天那个邋遢道士早就里里外外翻了几遍,却从不曾见过那个地方有老祖宗闭关的痕迹。
“老祖宗自然在……在……”她冲口而出,却不知为何忽然顿住,扶着脑袋想了半天,竟也想不起来老祖宗闭关的场所,骷髅眼窝里的两点青光明灭不定,似乎很是苦恼。
莫弃冷冷一笑,并不再多说什么。
他的本意并不在为难这个非人非鬼的少女,而是想提点清歌。清歌并不愚钝,这样的提点,亦是点到为止即可。
果然就见清歌低头垂目,仿佛陷入了沉思。
然而这样的沉默不过是片刻,她低头对犹自敲着自己脑袋显得无比纠结的絮芳道:“先帮你救人吧。”
她说的是“救人”,而不是“找人”。
絮芳一瞬抬头,心心念念挂念着心上人的少女飞快地将纠结的“老祖宗”抛到了脑后,只是惊喜地问道:“你找到韩越哥了?”
清歌点了点头,散出去的灵光已经告诉他要找的人就在此处,纵使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并不怀疑自己的寻灵术。
她在点头之后,就示意莫弃和絮芳在原地等候,莫弃见她颇有把握的样子,也没有多说劝阻或者坚持什么。就见她一步一步靠近那幽深的水潭——从莫弃眼中望出去,四周草木残败鬼气萦绕,却唯有那个深潭四周,是少有的清明干净,显得分外的突兀与诡异。
潭水波光粼粼,白衣的神女一步步走去,衣袂飘飘,姿态从容,明明没有祭出斩魔剑,却有无数凌厉的剑气围绕在她的左右身侧,她站在水潭边,仿佛在观察着什么,然后手一挥,剑气呼啸着冲出,剑气如虹,切金断玉地割裂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