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王明通又随便考问了一下乐仪,对小妮子的口齿伶俐应变机敏大加赞赏,姚舜英自然又被夸奖了一番。王文靖忍不住悄悄对妻子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你不用担心,你看两位老人对你相当满意。姚舜英抿嘴笑了笑,心道公公又不管内宅之事,关键是在婆婆那里。见完了公公,一家人又被领回晴岚院去见文氏。此时田家人已经被带了下去,唯独周氏还留在房里。
文氏看着跟年轻时候的丈夫仿佛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儿子,想到当初与年幼的儿子生生万里分隔,自己在那流放之地苦苦支撑就是想着要活下来看到儿子成家生子,这些年所受的苦一桩桩一件件一齐涌上了心头,不禁抱着儿子号啕痛哭,费氏和周氏劝了许久才让文氏收住泪水。文氏拭了拭红肿的眼睛,指着费氏对王文靖道:“这是你大舅母,若不是她当年冒着极大的风险使出调包计,我儿早已不在人世了。”
王文靖赶紧跪下冲费氏扎扎实实地磕了几个头,嘴里喊道:“多谢舅母活命之恩。”费氏一把拉起外甥,含泪道:“好孩子快起来,咱们至亲骨肉说什么谢不谢的。可惜你外祖父母还有两位舅舅小舅母,他们若是活着看到外甥长大成人成家生子,不知道有多高兴。”擦了擦眼泪,费氏又接着说道:“其实当初咱们那调包计能做成,林御史家也就是你大伯母娘家也帮了不少的忙。可怜他家当初被罢官抄家,一家子给赶回了原籍,也不知道眼下如何了。”
文氏叹了口气:“他家听说连咱们文家都不如,林伯父当年可是朝中出了名的清廉刚正之士,对老家的族人照拂得不多,这丢了官一家子这么空着手回去,人家能给他们好脸色才怪。国公爷派去打探的人还未回来,也不知道到底如何。”费氏苦笑道:“自来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也不怕妹妹笑话,我娘家……这么多年我都不怎么登费家的门了。至亲骨肉尚且如此何况那些隔了那么远的族人。”
文氏了然地拍了拍嫂子的手。劝慰道:“过去了都过去了,往后有文靖孝顺你,嫂子不用再受那些闲气了。”费氏转悲为喜,不好意思地道:“瞧我,见到了外甥一家子这是大喜事,我抹什么泪啊。”说完转身拉着姚舜英的手道:“你表哥前两日染了风寒,你表嫂照顾他结果自己也咳嗽起来。怕他两个过了病气给大家,今日便没叫他口儿来。等过几日他两个身子好了。你们四个人再见面。”
姚舜英道:“啊,表哥表嫂都咳嗽啊,不要紧吧。”“可找了郎中?”王文靖也很关切。文氏道:“不碍事,娘已着人替他们请了郎中抓了药。”费氏道:“是啊,多亏了姑奶奶。文靖啊,这是你表哥家的两个闺女,大的唤作怡琼小的唤作怡瑜,丫头们过来见过你表叔。”文家的两个女儿恭恭敬敬地给王文靖磕了头。“这两个丫头上头还有个哥哥唤作怡瑾,今日留他在家侍奉他爹娘老子,改日再叫他娘老子带着来给你两个磕头见礼。”王文靖赶紧道:“哪能让表哥表嫂来看我们。等外甥安顿好便带着英娘乐仪去府上探望舅母表哥表嫂。”因为挂念着儿子媳妇抱恙在家,费氏见到了外甥一家子,心满意足地带着两个孙女回去了。
“二夫人,饭菜已经做好,眼下便用膳吗?”一个媳妇子在门口请示。文氏道:“好。文靖他们还没吃中饭呢,这会子肯定饿了。”王文靖道:“吃了些糕点,倒也不饿。”文氏笑道:“你是大人你不饿,乐仪还有芍药的孙子孙女几个也不饿啊。”
到了国公府,吃饭的时候田家人自然不能跟主子们同席,周氏坚持要侍奉文氏不肯去田家人那边去吃饭,文氏只好随她。高门大户的规矩姚舜英还是知道的,文氏一坐好她便站在婆婆背后准备替她布菜。周氏笑道:“三奶奶还是让奴婢来吧,奴婢毕竟侍奉夫人多年知道夫人的喜好。”文氏皱了皱眉:“芍药你毕竟养大了文靖是他的养母,往后在文靖姚氏跟前不要一口一个奴婢的。你坐下安心吃你的,往后你只管安心享福,这些事让她们小辈来做就是。”
王明通点头道:“对,养育之恩不能忘。芍药啊,你和阿福往后便去庄子里荣养吧。皇上开恩咱们家的庄子都归还回来了,你那几个儿子都是种庄稼的好手,将庄子交到你们一家手里我们也放心。”周氏听到这个吃了一惊,急忙道:“二老爷跟阿福谈过了?”一旁的王明达道:“关于田家人的安排吃完饭再说,乐仪看样子都饿了。姚氏今日也不用给侍奉你婆婆吃饭,一家子远道而来累坏了,吃饱了赶紧歇息一番要紧。”
姚舜英道:“侄媳不累,伺候婆婆是应该的。”王明通道:“儿媳妇听你大伯父的,还是坐下吃饭,完了带孙女下去歇息。”文氏笑道:“还是大哥想得周到,姚氏你赶紧坐下吧。”王文靖见姚舜英还在犹豫,急道:“英娘快坐下啊。”姚舜英只好坐了下来。
用完饭后一家人在一起说话,文氏道:“紫竹苑不知道清理得怎么样了,给咱们乐仪住的地方,可一定要弄好。不行,等下我得亲自去看一看才放心。”姚舜英一惊,难道婆婆打算让女儿不跟自己住一个院子吗?想到这里她不由看了丈夫一眼。王文靖哪能不知道妻子心中所想,赶紧问道:“难道乐仪不跟我们一道住馨梅院吗?”
文氏道:“我儿在乡下住久了不知道京城高门的规矩,咱们这样的人家姑娘们到了乐仪这样的年岁便可以单独住一个院子了,只有那些小家小户的闺女才没有自己单独的院子。”田青林为难道:“规矩是规矩,可乐仪一直跟着我们,这猛然间叫她一个小孩子单独住一个大院子她肯定害怕。”一旁的乐仪也急了,一把搂住姚舜英的脖子嚷道:“不,我不要一个人住一个院子,我要和爹娘一个院子。”
文氏皱了皱眉:“仪姐儿,好孩子,你都这么大了。当着那么多人还跟你娘撒娇这可不好。”周氏道:“是啊,仪姐儿,这不合规矩。紫竹苑可是你祖母特地着人给你准备的院子,名字听着便不错,你为什么不肯去住呢?”乐仪大声道:“再好也不去,人家就要跟爹爹娘一起住,人家就不去。呜呜,就不去……为什么要让人家和爹娘分开。呜呜呜……”小妮子越说越伤心。说到后来干脆哭了起来。
王明通见孙女伤心大哭小脸急得通红大为心疼,赶紧道:“好好,乐仪跟爹娘一个院子,咱们不去紫竹苑!”哄完孙女王明通对文氏道:“乐仪在乡下一直跟着爹娘一道住这猛然间分开哪行,这孩子乍然到了京城本就惶恐不适应,咱们怎么能再让孩子害怕伤心。”
文氏道:“你当我不心疼孙女,只是乐仪终究是国公府的小姐,她在乡野间过了那么多年,大户人家的规矩一点都不懂,咱们得赶紧教她不然带出去让各府的夫人们笑话。闹笑话事小。名声坏了事情就大了。姚氏你是当娘的你说是不是这理儿。”婆婆牢牢地盯着自己,姚舜英真是进退两难。从道理上讲婆婆没错,可女儿才七岁,这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要让她自己住一个大院子,虽然有下人看着可到底不放心。
姚舜英虽然为难不过还是打算委婉地说服婆婆。可她还没开口,却听到王明达说道:“咱们家好不容易得了乐仪这个金枝玉叶,弟媳回京时日较短,仓促间下人们人数不够规矩也不够,弟媳得着人好生调教几个老成持重的婆子丫头侍奉孙女。所以眼下不急,先让乐仪在馨梅院他爹娘那屋的碧纱橱里住着,等搬进了新国公府再让乐仪单独住一个院子吧。”昌国公府自然是昌国公最大,王明达发了话,文氏哪好再说。
此后一家人欢天喜地地跟在婆子身后到了馨梅院。馨梅院和晴岚院在一条线上,大小格局也差不多,不过在整个宅子的里边,和晴岚院隔了一个院子一个小花园。等下人们将碧纱橱收拾好之后,王文靖说自己一家人不需要人伺候了,将丫头婆子们都赶走。乐仪嚷着困了想睡一下,姚舜英将女儿安顿好,回来一看王文靖正摊手摊脚地躺在了雕刻着富贵牡丹图案的宽大架子床上,嘴里叹息道:“憋死我了,这么一堆人跟着,说话做事生怕不合规矩,真是累!”
姚舜英在东边靠窗的黄花梨木椅子上坐下,盯着紫铜仙鹤香炉里喷出的袅袅青烟,悠悠叹道:“你还心烦,你可是国公府的三爷,有高贵的血统,不合规矩又如何,那些丫头婆子们难不成还敢笑话你。我才是最难的那一个好不?”王文靖想到吃饭时候妻子不能跟自己一道吃,要伺候完母亲然后才能吃,又想到母亲要让女儿单独住一个院子,不由翻身坐起,拉着妻子的手内疚道:“想不到国公府的规矩这么大,英娘你多担待一点啊。”
姚舜英反握住丈夫的手:“有什么担待不担待地,高门大户里头的人不都这样过,人家能做到我也能做到。我只是担心你的学业,你说公公对你期望那么高,三年时间便要你考中进士,偏你这家伙不知天高地厚一口应承下来,我都快替你急死了。吴国贤吴九公子少有神童之名,他高中解元之后都没敢跟着参加春闱,而是等到下一次才参见。你说三年,短短的三年时间凭你的底子……”
田青林拍了拍妻子的手背:“英娘你不是一直说我有读书的天分,可惜投错了胎,不然状元都能抢回来,为什么这会子对为夫没信心了。底子薄,底子薄又如何,父亲说读书写文章看的是灵气。吴九不过得到你偶尔的指点都说受益匪浅,难不成我这个枕边人日日得你指点还不如他了?再加上父亲这个探花郎,还有父亲精挑细选的名师大儒,你担心什么?”
姚舜英道:“别人指点是别人指点,关键还是要靠你自己。时间这么紧,你这三年得有多辛苦。”王文靖道:“再辛苦我也要下场。英娘你要知道,伯父念念不忘大伯母,不光不肯续弦,连侍奉的房里人都不要,爹娘已经同意将我过继给他。我毕竟是在乡下长大,在京都的贵人们眼里我不过是一介村夫。若是不搏个功名在身,伯父往后向朝廷请封我为世子的时候,人家都会指指点点的。况且我考取功名更多的也是为了你日子好过。”
姚舜英不解道:“三哥为何这样说?”王文靖道:“大家都知道为夫是跟着你发蒙的,这些年边种庄稼边跟着你读书,你想我若是能在短短的三年时间内考中进士,别人固然要赞扬我了得,可你这个‘老师’更是功不可没吧。这不是弥补了你出身寒微的缺陷啊。虽然咱们不讲究什么出身不出身的,可世人看重,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是?”
说不感动是假的,姚舜英眼眶不由微微湿润起来,靠紧丈夫喃喃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王文靖一把抱住妻子的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低声道:“英娘你别担心,一切有我呢。”姚舜英靠在丈夫胸前,静静听着丈夫的心跳,轻轻道:“好,都听你的。”
夫妻两个安静了一会儿,王文靖在姚舜英耳边悄声道:“英娘,你好生算一下日子,还有几日咱们便可以那个了,为夫都快憋死了。”姚舜英脸色一红:“没出息,成日里就惦记着那事。”王文靖吃吃笑道:“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你想你要是能怀上孩子,我娘哪里忍心叫你立规矩。宠你都来不及”“混账东西,明明是自己没出息,偏说是为我着想。”姚舜英挥拳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