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吧,闹吧,最好闹得分家才好呢,早受够了这一家子了。除了有个看似乖巧实则奸猾的小姑子,还有一个没成家又嘴巴子厉害的小叔子。更叫人受不了了的是焦氏的娘家,哪一年不来打秋风,偏偏公婆心软。分家了各管各的,你们爱搭理打秋风的便搭理吧,横竖用不着自家的钱了。嗯,三弟挣钱最多,姚氏一见这个家里这番模样肯定也想分家,自己倒是可以与她联手。张氏想得高兴,最后心满意足地睡去。
苗娘昨晚挨了一巴掌,今日借口身子不舒服躺在床上哼哼着老半天不起床。做娘的到底心软,周氏闻讯赶紧去探望。田阿福却一下看穿了女儿的鬼把戏,冲到田青苗房门前大声道:“你这是装病对老子示威是吗?再不赶紧起来老子打断你的腿!”田青苗过去的十几年一直是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女,可自从去年腊月自己嚷着要退婚之后,尤其是正月初二自己跑出去那一回之后,爹爹对自己再每个好脸色,昨晚更是为着一句话便打了自己。田青苗越想越委屈,忍不住趴在枕头上呜呜大哭起来。
田阿福听到哭声越发生气,怒斥道:“咱们家才办喜事,你三哥三嫂才成亲,你大清早地嚎什么嚎,平白想给咱家招来晦气不是,赶紧给老子闭嘴!”周氏见女儿哭得伤心到底心疼,冲出来没好气地对丈夫道:“我方才摸了摸她的额头,似乎有些烫,可能是昨晚受了风寒,你就别骂她了,她哭成那样子看着叫人心疼。”这个女儿惯能玩这些把戏,从小到大都这般,以往一家人只说她调皮,小毛病没什么甚至有些可爱。就是一家人的不在乎不计较才让她变成今日这般,这不眼下她又在扮可怜了。
田阿福想到这里越发地厌恶。再加上听到周氏护短的话,恼怒于自家婆娘还不能识穿女儿的鬼把戏,怒火猛然爆发,厉声道:“似乎有些烫,那孽障躺在被窝里你摸着不觉得烫才怪呢!老子再说一遍。赶紧给老子起来。再不起来老子今日索性打死你,省得你往后嫁到王家岭丢人现眼!”“爹,您消消气。小妹年小不懂事,您饶过她吧”田阿福高声喝骂早惊动了一家子,田青山两口子急匆匆跑过来,跟着田青岩两口子和田青石也来了。
做儿子的赶紧拖住自家老子,焦氏则急急忙忙去安抚田青苗。田青岩见大嫂都进去安抚小妹了,可自己的蠢婆娘还跟个柱子似地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禁急得一个劲儿地使眼色。自己的这个蠢婆娘,一点都不会做人,遇事不主动不说。嘴巴还不会说话,一说尽得罪人。满村子的人个个都说大嫂好,可一说到她那就没人称赞了。你看这会子,娘的脸色都黑如锅底了她还只顾看热闹!
丈夫此刻的心情,张氏再明白不过了可她就是不想去劝田青,她不是焦氏做不来“嘴巴哄死你。屁股拱死你”那一套。焦氏最善于装贤惠装大度,她其实跟自己一样极度讨厌小姑子,巴不得小姑子明日便嫁出去,可是平日里却甜言蜜语地哄着小姑子,弄得整个田家湾的人都说她二人姑嫂情深。焦氏那点伎俩她还不清楚。无非是想讨好公婆,以便自己娘家父母上门打秋风的时候公婆不嫌弃罢了。她娘家又不用田家接济,她犯不着去讨好自己不想讨好的人。
无奈自家男人眼光好似两把刀子嗖嗖射过来,张氏到底扛不住,只好迈步进了田青苗的房间。“小妹快把眼泪收一收,三弟能娶上三弟妹这样远近闻名的大美女大才女,爹他老人家这几日心情正好,你说你偏偏在这时节触霉头。”听着里头焦氏劝小姑子的话,张氏不由暗自冷笑。果然田青苗一听这话便火了:“什么大美女大才女,有什么了不得的,看着她就烦!”
田青苗一生气声量不由有点高,张氏一副紧张的样子看了看外头,发现田阿福已经被几个儿子拉走了才松了一口气,嘴里嗔怪道:“小妹轻点声,幸好爹已经走了,若是叫爹听到你又要挨骂,嫂子方才不是说了吗,这节骨眼上千万不能说你三嫂的不是!”田青苗愤然道:“她是皇后娘娘不成,说都说不得了?爹为了她竟然打我这个亲生的女儿,这心都偏得没边儿了!”
张氏一听,果然小姑子昨晚挨打是因为说了姚氏的坏话。焦氏眼睛一转,做不解状道:“三弟妹才嫁过来,大家连话都还没说上两句,更何况昨晚三弟妹都回门了根本不在,妹妹能说她什么,是不是爹误会了。妹妹跟嫂子说一说,嫂子看看能不能叫你大哥背后跟爹解释解释。”“我说……啊,那个没说什么,不用大哥去跟爹解释。”田青苗本来差点说出口,但想到昨晚田阿福恶狠狠的警告,又及时闭上了嘴巴。
焦氏大为失望,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温言道:“妹妹似乎受了风寒,嫂子去给你煮点姜汤,正好这回三弟成亲还剩下一点红糖。妹妹热热地喝上一碗发发汗,保准身子立马舒服。”“是啊,妹妹还是赶紧起来吧,可别让爹再生气。”张氏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就当自己劝了小姑子丈夫那里也能交差了。“知道爹生气,用不着二嫂提醒!”田青苗没好气地说道,然后动手穿衣裳。
张氏似乎没看到小姑子冲自己发脾气一般,只管对焦氏说道:“大嫂饭还没吃好吧。娘说今日得把借人家的坛坛罐罐通通还回去,我喂好猪咱们两个便开始洗了吧。”焦氏点了点头,解释自己吃饭吃得慢是因为要给一岁多的女儿喂饭。张氏懒得听她啰嗦,转身走出了房门。“大嫂身子沉重,娘不是不让你做事了吗,为什么二嫂还要喊你洗啊。”焦氏腹诽道:那是因为你这个小姑子太懒做事太马虎,我不帮忙她一个忙得过来吗?她心里埋怨嘴上却笑道:“只是坐着洗洗东西又不下地,这样的活计嫂子还是能做的。你赶紧起来,我边吃饭边给你熬姜汤,你起来趁热喝。”
因为田阿福发怒,周氏下决心教育女儿。今日田青苗在自家老娘的严密监督下帮着两个嫂子洗那些坛坛罐罐还是洗得认真干净。有了她的帮忙,没到中午时分大家就完成了任务。因为苗娘未婚夫家已经让媒人知会过了,说是打算今年冬月迎娶苗娘。若是搁以往田阿福两口子只怕舍不得女儿那么早离开自己,怎么样也得拖上一两年。可现在发现自己女儿如此地不安分,却巴不得她早点出嫁免得亲事出岔子。到了夫家没有人惯着她。她那一身的臭毛病不改也得改了。于是二话不说一下便答应了。
这样的话,苗娘的鞋子也该做起来了。王家那边亲戚比较多,粗粗算了一下要八十多双。因为周氏本来想着女儿怎么着也要到十六岁才叫她出门子。所以这两年竟是一双鞋子都没给女儿备下。这猛然间要做出那么多双,偏偏女儿自己针线活又不行,自家又没有其他女儿可以帮忙,周氏只有抓住两个儿媳妇了。二月间地里的活计无非就是翻土烧畲之类的,根本不用女人去帮忙,光男人们做就够了。
所以家中四个女人坐在火塘边一边闲话一边赶起了鞋子,三个孩子则坐在一旁嬉戏打闹。焦氏的一儿一女,大的儿子田连海今年四岁多,小的女儿田连淑今年一岁半。张氏目前只生了一个儿子田连江。今年三岁多一点。“再过四个月我就要坐月子了,往后生下孩子,可能就没办法帮妹妹做鞋子了,一想到妹妹要做那么多双我便忍不住着急。”焦氏揉着腰道。
周氏道:“你不用担心,咱们家眼下不是多了你三弟妹,她的针线活可是出了名的精细。可以请她帮你妹妹做几十双。”田青苗本来想说谁稀罕她帮忙,可是想到八十多双这个数目,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焦氏笑道:“对呀,三弟妹细皮嫩肉的,她在李家应该不怎么下地吧。这到了咱们家要是晒黑了。她娘家人不得心疼死。不如妹妹的鞋子都叫她做,她成天在家里做鞋子做饭不下地不就晒不着了。你说是不是啊他二婶?”
张氏心头冷笑:又想将老娘当枪使,当别人都是傻子呢。看都没看焦氏一眼,只顾给儿子整理衣裳,就是不接话。田青苗冷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难不成往后咱们家真得将她当娘娘一般供着了?”周氏皱了皱眉:“老大家的听谁说的,英娘在李家怎么不下地了,人家插秧扯猪草砍柴样样都做。”焦氏不好意思地道:“啊,是媳妇错了。我看着三弟妹那样白嫩的脸,还以为她在李家不做农活呢。”
周氏正色道:“我不管她在娘家下不下地做事,既然嫁到了咱们家,那就得按照咱们家的规矩来。咱们家的媳妇该做的她都得做,没有谁不一样。”田青苗拍手道:“就该这样,她也是咱们家的儿媳妇,凭什么就要比别人过得松快。”周氏瞪了女儿一眼,呵斥道:“我和你嫂嫂们说话,你插嘴做什么,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啊,哥哥抢糖糖!呜呜……”焦氏的女儿淑娘忽然哭了起来。原来田青林成亲时招待“王客”要摆放点心,喜事结束后还剩下了一点,周氏此时拿出来给孩子们吃。田连淑年纪最小吃得最慢,两个哥哥几下吃完便来抢她的,她死命护着,却被田连江狠命推了一把。田连江是个小胖子,瘦小的田连淑被他推得重重跌在地上,忍不住大哭起来。
焦氏见女儿吃亏,可自己的儿子田连海不但不护着妹妹,还帮着田连江一道来抢女儿手中的点心,本就怄气。田连江推了自己女儿,可张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自己儿子一句,焦氏更加窝火。可自己又不能骂田连江,只好走过去将女儿抱起拍灰尘,拍完灰尘在田连海头上敲了两下:“你个馋嘴的,你是饿死鬼投胎不成。你年纪最大本该让着你妹妹,你倒好,不光不让着她还抢她的吃!”
田连海挨打,也咧着嘴巴嚎了起来。周氏见大孙子哭得伤心,赶紧将其一把抱过来,边替他抹泪边叹息道:“老大家的,你打他做什么。他才几岁。又能知道些什么。嗨,可怜见的,这些东西咱们家平日里委实买得少,难怪他们要抢了。新房桌上好像还剩得有,我去拿来给他们吃吧。”周氏说完摸出藏在身上的钥匙。起身去新房了。
周氏一走。焦氏一脸神秘地问张氏:“弟妹可是到过新房的,有没有仔细看过三弟妹的嫁妆。村子里的人都在谈论三弟妹的嫁妆如何好。可惜当时抬进门那会儿我在仓里翻东西没顾得上看,然后又怕‘见早’不能去。这两日新人回门新房老锁着也没能看。”
张氏气得咬牙,这个女人真是可恶,明知迎亲那日自己说错了话被麦二郎家的抢白了一通,然后被二祖母撵了出来,她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那时候也是一时糊涂,大家本来在洗菜,然后有人提议说看新娘子到底有多好看,自己脑子不想事也跟着走,却把‘见早’一事忘得干干净净。张氏一想到这事就后悔。当下没好气的道:“前日大嫂忙难道我便不忙,我也只是抽空去了一趟新房,匆忙之中人又多谁看得清。小妹昨晚不是去过新房嘛,你问她不就是了。”
田青苗点头叹道:“东西确实好,家具不用说,你没看她那帐子那被面。还有那胭脂水粉。我去年不是跟着姑姑一起到县城陪表姐置办衣裳嘛,三嫂用那胭脂水粉我在‘天香楼’看过,得值二两银子呢!”“二,二两,花二两银子买个不能吃不能穿的东西抹在脸上。八成是疯了吧!”焦氏吃惊的嘴巴张大得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田青苗不以为然地道:“大嫂你还真是,那是因为你没钱,人家那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用的比这贵的多得是。一分钱一分货,我昨晚用了一下,涂在脸上一下便抹开抹匀了,还有那香味,那真是好闻。哪里像表姐买的那便宜货,涂在脸上抹半天不散,弄半天还是一块一块地看着不自在。”“真有小妹说得那样好?”“可不就是,可惜咱家买不起,我出嫁的时候可用不了那么好的东西哟。”田青苗怅然叹气。
焦氏眼珠转了转:“小妹何必烦恼,咱家买不起可咱家里人有啊。你三嫂这新娘子也做过了。娘方才又说会让她下地做事,我想她那胭脂水粉往后最多也就是赶集回娘家走亲戚的时候才用得着。你的好日子就在今年冬月,叫你三嫂将那胭脂水粉给你留点放到那时节应该还是可以的吧。”田青苗垮着脸道:“那么好的东西三嫂才不会答应呢。”焦氏抿嘴一笑:“你三嫂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的,为小姑子解除烦忧的举手之劳她怎么会推辞呢?再说不是还有你三哥嘛,他可是最疼你的。”
“对呀,找我三哥,让他去跟三嫂说!”田青苗抚掌大笑,边笑边一把抱住焦氏道:“哎呀我的好大嫂,这个家里还是大嫂好,一心为我着想。”“这妮子小嘴就是甜,爹娘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大哥就这么一个妹子,大嫂不待你好待谁好。”张氏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姑嫂情深的戏码,忍不住全身泛起了鸡皮疙瘩。谋算别人的东西来巴结讨好小姑子,自己不失去任何东西却轻而易举收买了人心,这个焦氏真叫人恶心。可怜的姚氏,你那两盒子胭脂水粉稀里糊涂就要被人算计走了,这可是这个家里新媳妇必须付出的代价。自己当初傻傻地被谋算走了多少东西吃了多少亏才学乖,姚氏,你就自求多福吧。
周氏取来了点心,因为剩的还比较多,周氏给几个大人也各自分了一块解馋。焦氏吃完点心边擦手边感叹:“弟妹不愧是读书人家出生,就是比咱们斯文。你看这新房的点心都还剩下这么多,当初我和二弟妹啊,成亲那晚可是全吃光了。”周氏笑道:“人家李家比咱们家境好,李家婶子赶集三不三地会买一些回去的。再说英娘不是在城里她表姐那里帮了那么久的忙,城里地方还吃不上这个啊,人家可是不稀罕。”
焦氏笑道:“可不就是,咱们跟三弟妹可是没法比。妹妹你看到你三嫂敬茶头上插的那玉簪子,手上戴的那红镯子了吗?哎呀真是晃花了我的眼,那气派跟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没什么两样啊。”张氏听到这话不由心中一动,这个焦氏这是又要算计姚氏的首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