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不好的不光是姚舜英,三房两口子也哈欠连天地迟起了床。吃罢早饭,吴氏嗫嚅着跟李氏说菊娘昨天受了惊吓很黏自己,自己今天能不能不下地干活,就在家带孩子。
“你个懒婆娘又开始打鬼主意了,娘别搭理她!”一旁的李大椽一听就怒了,立刻大声阻止。
吴氏冷笑道:“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偷奸耍滑。你这个当爹的心里头就惦记着外人,不在乎自己的亲骨肉,我却当菊娘是我的宝贝,我今日就想守着我的女儿。”
姚舜英听了吴氏的话只能暗自叹息,这位三婶真是不会说话。你看她这“外人”“亲骨肉”的话一说,别人肯定以为她说的是三叔昨晚关心李兴业给李兴业盛饭的事。自己要不是昨晚偷听到了三房两口子吵架,知道吴氏嘴里的外人指的是三叔那位所谓的旧情人,肯定也会这么认为。
偷偷看去,果然李大梁王氏两口子脸色很难看,李大柱田氏则照旧扮木头人。李氏淡淡地瞥了一眼小儿子,又看看吴氏,点头同意了。
姚承恩沉着脸看了看李大椽两口子,自己拿着刀去竹园子去了。农忙时节要到了,什么箩筐背篓撮箕粪篮之类的也到了销售旺季了,他得去看看竹子,看砍哪些地方的好。
因为没睡好,姚舜英感觉头昏脑涨。可是今天吴氏在家亲自带孩子,自己不好再呆在家里了,家里这些天的猪草都是田氏和王氏上山劳作的时候顺便扯两把回来,往往不够吃。
知道田氏她们今天要去撮箕湾种黄豆,姚舜英便抢先背好背篓,坚决要跟着她们去扯猪草,李氏想着有大人照料便同意了。
撮箕湾不在庄子对门,而是在后山。这个湾很大,李家庄几乎大半个庄子的人都在这里有沙地,故而每年一到播种收获的季节,撮箕湾就非常热闹。姚舜英跟着大人照样是先爬坡再横着绕两座山岭才到。
因为沙地周围的猪草较多,大人们还没播好黄豆,姚舜英已经扯了满满一背篓猪草。种黄豆用不着她帮忙,姚舜英一个人坐在那里很无聊,加上头有点晕,便提出自己一个人提前回家。
田氏不答应,说她第一次走这段路又是小孩子自己不放心。可架不住姚舜英软磨硬泡,然后王氏也被姚舜英磨得心软帮着求情,田氏无奈只好答应。
李兴初笑道:“英娘你记得回去的路吗,别迷路找不到家了。”姚舜英道:“四哥你太小瞧人了,就这么一段路我能记错。”李兴初见她很有把握的样子,忍不住继续吓唬道:“英娘你不知道吧,这座山头可是有狼有豹子的,你当心遇上把你给吃了!”
“真的,四哥你别吓我!”姚舜英脸色立马变了。田氏脸色陡然变黑,狠狠一巴掌拍在小儿子头上呵斥道:“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吃了吃了的,咒你妹妹呢!你知道豹子狼有多凶吗?”
李兴初满不在乎地道:“豹子再凶还不是被祖父打死了。”
姚舜英忽然想起本尊五六岁的时候曾经听姚光烈说过这回事,话说三十年前启汶大旱那阵子,动物们因为森林缺吃少水的,有些胆大的竟然跑到了村子附近游荡。那时候李大柱兄弟还小不能帮忙,李氏又要在家带孩子,田里沙地的活计都是姚承恩一个人干。
有一天姚承恩起了个大早,天麻麻亮就扛着锄头去麦地锄草。他沿着溪水往上游走了五六里路,忽然从路边树丛里蹿出一只豹子,姚承恩不提防一下就被扑倒在地。
豹子想咬他的脖子,他想推开豹子,一人一豹就这样在地上翻滚厮打。最后姚承恩勉强摁住豹子,幸好他的锄头没丢远,他便拖过锄头连续敲豹子的头。
李家庄人锄草的锄头和挖红薯土豆的锄头不同,前者轻薄小巧后者才拙重厚实。偏偏姚承恩那天扛的是这种轻便没重量的锄头,可以想象他想敲死豹子得敲多久。
不知道敲了多少下,那头豹子终于不动弹了,姚承恩自己也累瘫了。躺在地上喘息良久才扛起豹子尸体往回走。那时候李家庄人都起床准备出工了,然后姚承恩血糊淋剌地扛着一头花豹子从众人跟前走过,那形象真是威风凛凛宛如天神。
他走进家里的时候,李氏正埋头在灶前烧火,姚承恩“啪啦”一声将豹子尸体砸在李氏脚边,大声道:“芝娘,你看这是什么!”李氏猛然被惊,再看到地上竟然是只豹子,吓得跳了起来。
待看到姚承恩血淋淋的模样,差点没晕过去。姚承恩那天穿的是新做的棉衣,为了保暖李氏特意絮了厚厚的棉花进去,可是当时看过去,那件棉衣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布条耷拉棉花外翻四散,那是姚承恩和豹子贴身肉搏翻滚的时候被豹子抓的。
姚承恩一战成名,自此李家庄彻底没人敢因为他是上门女婿而轻视他挤兑他了。虽然这事情算得上是家族的荣耀,但李氏却不愿意再提起。
她一想起就后怕,想着要不是头天晚上自己正好连夜赶好了新棉衣,姚承恩穿的就还是那件破烂不堪的旧棉衣,哪经得起豹子有力的爪子,豹子抓到了姚承恩的肉,姚承恩绝对就斗不过豹子。
家里要是没了姚承恩这根顶梁柱,娘儿几个怎么活得下去。据说当时李氏抱着满身是血的丈夫,嚎啕了好久,此后再也不愿意听人说起这事。
田氏看了看四周,心想幸好婆婆不在跟前。婆婆的禁忌,几个媳妇都知晓,连不爱说话的王氏都板了脸:“四郎说得容易,那是因为你祖父身量本来就壮实,当年又正好三十来岁年轻力气大,还穿着新棉衣,换成别人试试。”
李兴初被训得不敢作声了。李兴本道:“英妹妹别怕,你四哥逗你玩呢,咱们这儿好多年没有过豹子狼了,就是野猪都少见,不然咱家怎么敢在这山上种粮食。”
“那我就放心了。”姚舜英一边喊王氏帮助自己背起背篓,一边嘻嘻笑道。王氏举起背篓,看到姚舜英手里拿着的柴刀,皱眉道:“英娘还是别拿刀走路,万一跌跤碰到刀口就麻烦了。”
姚舜英说没关系,自己又不是头一回拿刀走路。不过田氏也不同意,姚舜英只好听话地将自己带来的柴刀留下了。两位婶婶的言行让姚舜英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前世当班主任开班会时,几乎每次都要提到安全问题。
是啊,大人们就应该每时每刻提醒未成年人主意生命安全,替他们排除一切潜在的安全隐患。可惜孩子们总是嫌大人杞人忧天??拢源笕说母娼胫萌糌栉牛??蠖嗍?率抵っ髁瞬惶?笕搜猿钥髟谘矍罢饩浠笆嵌嗝吹恼?钒 ?p> 比如昨日菊娘差点被护崽的母鸡啄瞎眼睛这事,要是姚舜英在场就肯定会将菊娘抱进屋内,那就不会有那场祸事的发生。眼下的姚舜英萝莉身子成人心,自然明白大人的良苦用心。
连着穿了两座山岭,姚舜英走累了,见路边枫树下有块大石,便放下背篓歇气。刚歇了一会儿就听到脚步声,来路方向有人来了。
不知道是谁家的人这时候才出工,姚舜英睁大眼睛看过去,却发现来人竟然是自己不愿意与之碰面的三猴子。三猴子看到姚舜英,老远就喊着“英娘妹妹”,几步就蹿了过来。
“英娘妹妹,你扯猪草啊。你怎么一个人走,还背这么重,你背得动不?”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虽然不想跟他来往,可人家主动打招呼,自己总不好板着脸不搭理。于是姚舜英摆出笑脸道:“背得动。侯三哥这是要去哪里?是了,你家的人一定也是在撮箕湾那一带种黄豆,侯三哥这是去帮忙的?”
侯三撇了撇嘴道:“我才懒得给他们帮忙,这不是没人和我说话,一个人闷得慌四处乱逛呗。”全庄子男女老少忙得昏天黑地,这货倒好,还嫌无聊日子难打发,真是岂有此理。
姚舜英没好气地道:“你怎么不帮你舅舅舅妈他们的忙,你好歹也在那个家吃饭吧。”话一出口她才察觉不妥,自己这分明是前世当班主任时训诫学生的口吻,眼下的自己只是个未成年的小萝莉,三猴子也不是自己的学生。
好在三猴子未发觉她的语气有什么不妥,不以为然地道:“我在那个家吃饭又不是白吃,我给的银子可不少,凭什么还要帮他们干活。”
姚舜英扶额,这孩子还真是冷情啊,于是耐着性子道:“你又不是住酒,呃,住客栈,你和你外祖父他们家不是宾主关系,他们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们忙不过来的时候你帮一下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外祖父和外祖母自己喜欢受累,我都跟他们说了不用干活,有我爹给的钱足够我们三个人过日子了,可他们就是不听。他们愿意帮儿子,我可不想帮我舅舅舅妈。”三猴子语气里的怨愤很明显。
姚舜英想到蓉娘说过三猴子之前遭到了舅舅尤其是舅妈的各种虐待嫌弃,本来到了喉咙的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忽然说不出口了。
“老说这些做什么,我好不容易才单独跟你说上话,咱们说点别的吧。”三猴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笑嘻嘻地道。
ps:打豹那一段来自家中一位去世多年的长辈的真实经历,包括细节都是真实的。霜自己出自乡下,文中许多内容多来自真实生活,比如前面用水淹醒一心抱蛋孵小鸡的母鸡这个场景,霜就亲眼见邻居家的婶婶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