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一阵,屋檐上的水流声缓了下来。
梁萍说了太久的话,声音已经有些干哑了,轻影见状,给他倒了一杯水。
她问:“后来呢?”
梁萍将水一饮而尽,看了一眼热切的轻影,道:“陈兄去陵州后不久,杜之寻就塞来了段庆和胡老二,他被盯得很紧,几乎没法轻举妄动。至于曲无邪,陈兄更是不敢让他在陵州多待,引来猜疑,第二日就赶紧让他离开了。曲无邪那时已经在抚州找了个落脚之地,陈兄得知后就给我递了消息,让我替他照拂一二。”
“我去过曲无邪的石屋,那位置很潮湿,他的腿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无论饮什么汤药都不管用。为了麻痹痛感,他总是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每日披头散发地发疯,当地的村民都叫他怪人。我看着实在揪心,也没什么能帮上他的,也就只能时不时派人去看他一眼,怕他死了没人收尸。”
轻影:“所以,他死后,是你派人把泥墙抹平的吗?”
梁萍:“没错,你们去过石屋,应该知晓他懂一些奇门遁甲之术,那石屋是他自己改建的。这些年,我是看着他的身体垮掉的,也难怪,一个嚣张的大盗被人背叛,折了一条腿,再也嚣张不起来了,过得人不人鬼不鬼,他早就崩溃了。可是他还是想着澹州一别时,陈习远说过的话,那就想办法,让人信。”
“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有把自己的死渲染得邪乎些,引起足够的重视。去年端午前,他来了一趟新章县,用他所有的积蓄去长玉楼醉生梦死了一回,而后,他回去筑起了那座坟,吞下毒药后把自己封在了墙里,我抹泥墙,也是不想他的计划出现纰漏。”
梁萍道完,众人的面色都凝重了几分。
陈习远和曲无邪的故事太过悲戚,他们行了许多恶,却又存了一丝的良知,一边让人觉得他们可恨,却也止不住为他们惋惜。
或许这世上大多人的命运都是如此,无法做到十足的善,也无法坏得干脆利落。
“就连大盗都有悔悟之心,偏偏这个谢忠,位居高位却一点人事不干!”顾彦椿忿忿地插着腰,喷得唾沫星子四溅。
轻影一番感怀后,还是免不了操心证据之事,问:“曲无邪除了留下墙上的字,可还有交代别的东西?”
梁萍摇头:“没有了,他来新章县时只把房契交给了我,让我告诉陈兄一声,他先走一步。”
轻影:“那陈习远手上的两幅图纸呢?你可知他放在了何处?”
梁萍默了片刻,叹道:“曲无邪说到底是被疼痛折磨死的,我担心陈兄也像曲无邪那样想不开,于是趁着外出办差的间隙,偷偷去了一趟陵州,见到了这个多年未见的老友。”
“你们或许难以想象,一个人,从最初的翩翩公子到被磨平棱角,彻头彻尾地成为一个没有生气的中年人,那种视觉的冲击究竟多么可怕。我只能从眉眼和声音来判断他是不是我的那个友人,他的眼里没有光了,言谈举止总是收敛着,那个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早已被岁月蹉跎得面目全非。”
“我将曲无邪的事情告诉了他,也把身上的玉钥匙送给了他,我希望他能看开一些,有空来一趟抚州的长玉楼,吃好喝好,不要总是沉浸在过去。他却握着那房契沉默了许久,而后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又同我说起了晋元九年的那场战事……”
那夜的月很圆,他们在凉亭下对饮,陈习远约莫是喝多了,举杯对着明月,流下两行清泪:“我是个罪人,手上的血怎么洗也洗不掉了,但是如果老天开眼,我应该是要下地狱的吧。”
梁萍看着松垮立着的友人,心中百感交集:“没人真正见过天堂,也没人见过地狱,死了,只会化成一抔土。”
陈习远很轻地笑了一下:“可是已经十年了,澹州被人占去十年了,算算日子,公主该去和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