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年前,杨帆和自家二儿子刘风正谈对象,还搞出了孩子,这在八十年代末是很有失体面的事情,会影响到毕业和就业,好在当时全国沸沸扬扬闹别的事情,也没人注意这些小事,刘文襄和王永芳商量之后,认为杨帆的家庭条件配不上自家,于是拒绝负责,装聋作哑。
杨帆是高知家庭,不擅长闹事,就吃了这个哑巴亏,反正不知道他们家是怎么处理的,总之这个人从刘风正生命里消失了,孩子也不知道是打掉还是留下了。
“如果杨帆留下孩子,也该二十五岁了。”王永芳感慨道,“那咱们老刘家就又多一根血脉。”
“啧啧,啧啧……”刘文襄无话可说,他万万没想到,当年作风不正派的女大学生竟然成了副省长,而且前途一片光明,进省委常委,进正部级,都是十年内看得见的,反观自家几个孩子,就算风运还活着也不过是正厅级罢了。
“要不试试让风正联系一下她,看看孩子到底留下没?”王永芳不死心,老太太是个官迷,当年她可是极力反对杨帆和儿子来往的,那些凌厉恶毒的话语差点逼得杨帆跳楼自杀,现在全忘了,心心念念只有副省长三个字。
“这事儿不能让辛秀丽知道。”刘文襄说,“老二和她,貌合神离,就差一张离婚手续了,唉,都怪你,找的这个亲家一点用没有。”
王永芳凶猛回击:“还不是你,总说什么门当户对,门当户对,我看你就是封建残余思想。”
刘文襄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开始争吵,他叹了口气说:“如果不是为了康康,谁又会这么做呢。”
二老相濡以沫五十多年,早就养成了默契,对方一个眼神就知道该干啥,刘文襄关注杨副省长,并不是为了给二儿子重叙旧缘,而是想给孙子找个靠山。
刘康乾大学毕业了,考上了省委选调生,据说他们这一批选调生要分配到最艰苦最边远的乡镇基层去锻炼,刘文襄不反对锻炼,但是非常担心孙子在基层时间太久,想尽快进步的话,捷径是留在省直机关,在领导身边工作,有了一定基础之后再外放,将来仕途上所需要的的所谓基层经验,也不是说非得在乡镇干过才算,在大领导眼里,县长也算基层干部。
“要不召集孩子们来家里坐坐吧。”王永芳说。
三年前大儿子刘风运还在的时候,老刘家可谓风光至极,大儿子交通厅长,二儿子国企副厅级,大女婿中院副院长,大女儿省高检干部,二女儿车管所干部,最不争气的小女婿也是社会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儿女都处于上升通道中,省部级指日可待,第三代也渐露峥嵘,每逢节日,老刘家就会召开家庭会议,看到儿女们一个个有出息的样子,是老两口最幸福的时刻,老爷子发挥余热,给晚辈指点迷津,大家共同交流着政治经济方面的信息,全家上下其乐融融。
可是随着刘风运的自杀,老刘家就走了背字,大女儿全家入狱,因为案情过于复杂,上个月才判下来,女婿曹汝林罪名比较丰富多彩,最终判了十年徒刑,政治前途全毁,大女儿刘风华犯过失致人死亡罪,判三年有期徒刑,这是最轻的判决了,外孙曹子高就比较惨,又是故意杀人,又是强奸,最终判了一个死缓。
从女婿全家出事起,老刘家逢节日聚会的传统就变了,无他,人聚不起来了,大儿媳熊茹也不爱来婆婆家做客,二儿子工作忙,光小女儿一家人也热闹不起来啊。
但是二老召唤,这些晚辈们还是给面子的,当天晚上,小女儿一家人,大儿媳和大孙女刘婕妤,以及刘风正父子就都来到这里。
刘康乾一袭白衬衫,腕子上戴着低调的海鸥石英表,看起来和省委大院新来的年轻人别无二致,四年大学生活,加上家庭的变故,让他沉稳了许多,举手投足已经颇有公务员的气度,让长辈们看了非常欣慰。
刘文襄先把儿子叫进书房谈话,例行询问事业进展之后,老父亲关心起儿子的家庭生活问题:“你和秀丽到底怎么回事?”
“就那样吧。”刘风正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不再是当年那个风流倜傥但是被父母管得死死的毛头小伙,他坦然回答父亲,“各玩各的,互不干涉,也挺好。”
刘文襄点点头:“你知道杨帆回来了么?”
“知道。”刘风正干脆利落的回答,他当年脚踩几只船,同时和四五个女生保持恋爱关系,其中两个怀了孩子,一个是本校的郝清芳,另一个是师大的杨帆,刘风正都想负责,可是法律不允许重婚,这些女生也不会共侍一夫,刘文襄快刀斩乱麻,把儿子关了起来,最后这两个女生一个出国,一个去了深圳,孩子不知道怎么处理的,那段时间,刘风正度日如年,心如刀割,成为他永远的心痛。
后来,父母强迫他和辛秀丽结婚,婚后很快有了刘康乾,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来,转眼二十六年了。
刘文襄说:“她现在改名叫杨启航,刚任命为副省长。”
“和我有什么关系。”刘风正无动于衷,杨帆恨死自己了,她当上副省长,对自己有百害无一利。
“康康刚考上选调生,孩子不容易啊。”话不用说透,刘文襄摆摆手,让儿子出去,孙子进来。
面对老刘家的新希望,千里驹,刘文襄恨不得将自己几十年的官场经验倾囊相授,但是孩子太年轻,只能点拨一二,让他自己领悟。
“到了新单位,多说话,少做事,做多错多,经常找你的直属领导汇报思想,交心,不要擅自最决定,哪怕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请示,眼睛不要往下看,要往上看,自己的事情,绝对不要让别人插手,别人的事情,哪怕油瓶倒了也不要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笔头要好,在机关工作,材料写得好是最重要的……”
刘康乾听的晕头转向,爷爷的教导和组织部领导讲话完全相反,自己到底该听谁的。
“你们这些基层岗位,其实谁干都一样,干好干坏影响也不大,重在表现,让领导知道你是可用,好用的人,就够了。”刘文襄说道,“你可能觉得爷爷的话和外面讲的那些不一样,爷爷告诉你,有些话听一听就算了,要看他们是怎么做的。”
若在大学时期,刘康乾或许会反驳,但现在的他成熟了,他明白这个世界上唯二不会伤害自己的人就是爷爷和奶奶,爷爷的话肯定是有道理的。
刘文襄说:“康康,爷爷给你出一道题,你是镇长,你的镇子上有很多家企业,都生产某种产品,忽然市场对这种产品有了大量需求,于是镇上的企业为了利润加大生产规模,萝卜快了不洗泥,这样就不可避免的导致质量下降,出现以次充好的现象,而这种产品关系到人身健康,次品会出人命,你怎么办?”
刘康乾说:“企业的生存,关系到百姓的生计,我会召集企业主开会,对他们晓以利害,亲自下基层监督,把压力传递到下面,努力做到一个都不出错。”
刘文襄笑了:“正确的做法是关停所有企业,不让他们生产,只要生产,你就管不过来,出了事板子最后打在你身上,用合法手段关停企业整改,一个产品都出不去,自然就不会出事了。”
刘康乾瞠目结舌:“那企业活不下去,工人闹事怎么办。”
刘文襄说:“这是爷爷虚拟的一种特殊情况,重点在于教育你如何取舍。”
刘康乾明白爷爷的苦心了,任何情况下,首先要保护的是乌纱帽,其他的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