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区离地铁站有大约五百米,文雯和凌波下楼后,凌波扫了一辆青桔单车,和文雯说晚上可能要加班,就不等他吃饭了。凌波骑车走后,文雯向地铁站走去。
文雯今天心情有些不好。她知道凌波不坐地铁是为了省钱,毕竟,共享单车包月的话,通勤成本会低一些。她的心情也正因为凌波这样的考虑而受影响:连坐地铁都成了奢侈,那他们的小目标要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他们在大学期间恋爱,因为向往慢生活,毕业后选择了一起到榕市。当时凌波豪情万丈地对文雯说:我们的小目标是五年买房,在榕市安居乐业。现在已经两年多了,而他们连租一个一室一厅都做不到。这让文雯对未来渐渐失望。刚到榕市的时候,他们租了一个小户型,虽然只有五十平方,但功能齐全。有一种家的感觉,当时文雯,确实有一种沉浸在爱情中的幸福。可不到半年,这幸福感就被现实逐渐稀释,更多的感受是生活的艰难。
在这个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他们感受到的不再是闲适安逸,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压迫感。一年后,他们从小户型搬到了这个老街区的屋顶彩钢简易房,他们的小目标,从五年买房,变成再租一个小户型,有一个完整的家。
地铁站,正值上班高峰,穿着正装和职业装的年轻人赶集似的聚集到这里。雯雯从扶梯上下来,看了看,每个上车口都排了长长的队,也就没有选择,在就近的一个上车口排队。虽然人多,文雯却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今天不用骑八公里多的共享单车,虽然地铁的费用要4。5元,但每天上下班八公里的单车也的确有点累。而且,这个月的例假期已经过了三天,她不知道是否“中标”了,反正这几天就是不想骑车。
车到了,排队的人开始动了起来。文雯感觉有点像是被一股人潮推挤着。车门关上,人潮停了下来,文雯离车门还有好几个人,不知道下一趟车能否上去。反正时间够,文雯倒也不着急。
刚到榕市,文雯和凌波满怀激情地给各个大公司投简历,憧憬着装着一身笔挺的职业装,在高大时尚的办公楼里释放自己的激情和才华。然而,投到各大公司的简历没有一个回应。最后,学法律的凌波去了一家小贷公司,学行政管理的文雯去了一家私人餐厅,从服务员做起,现在做到前台经理。说是经理,其实就是一个接待引导。即使就这样一个中小规模的餐厅,却不知道从哪里引进了一种理念,每天八点钟,全部服务人员和厨师,都要穿着餐厅的服装,在餐厅门口的人行道上开个朝会,然后大声地喊口号、跳舞。作为前台经理的文雯,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经理训话后领舞。当时文雯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后来她在网上看到一些企业的所谓“狼性文化”,员工们聚集在一起,相互扇耳光,文雯才心理平衡了一些。也许,这就是现代和时尚。
终于上了地铁,人与人紧贴着,几乎没有动弹地余地。文雯想找个稍微宽敞点的地方,然而,早高峰的拥挤却根本没有任何空间。文雯干脆不再动,爱咋咋地吧。想着当初和凌波的规划,五年买房,然后买车。现在,文雯只想能买一个小电车就知足了,至少不用挤这不想让别人占便宜都不行的地铁和骑那早上到餐厅就已经能把内衣湿透的单车。
凌波上班的地方倒是在一个写字楼。看着也高端大气,这已经是凌波换的第四份工作。这是一家法务公司,很顺利地进了这家公司,凌波刚开始以为是因为自己学法律,专业对口。但进来后,主管告诉他,因为他有曾经在小贷公司工作的经历,才是被录取的主要原因。这家公司的主要业务是债务代理,说白了,就是一家催收公司。不过凌波的具体工作倒是专业对口,主要是合同合规,以及给债务人的有关文件的起草,比如还款承诺,抵押文件,还有一些担保文件。
凌波至今忘不了他刚到公司大约一个月的时候,那天他要做一个第三方担保的资料在办公室加班。大约晚上九点过的时候,公司外勤部的人几乎是拖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进了办公室,他们把这对男女带到一个小房间后就关上了门。
没多久,凌波就听见外勤领头的那个人让男人和女人念着什么,男人和女人的声音开始很小,后来这个领头的男人大声呵斥过后,两人的声音大了起来。凌波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念的就是自己前段时间写的一份还款保证书。这个公司,所有的保证书,承诺书都是有公司制定统一的范本,然后让债务人签字。凌波清楚地记得,当时主管问自己怎么才能把复利合法化?复利就是利滚利,这在法律上即使有双方签字也不合法。凌波当时提出的建议是把复利改成违约责任、或者从新欠一份新的欠条。他的建议被主管采纳,让债务人不但在原欠款的基础上追加了违约责任,同时也从新签了一张欠条。当关在房间里的那对男女大声念的,正是凌波给主管写的范本。当凌波听到那个女人带着哭腔大声念着欠条的时候,凌波的心里突然很难受。他关掉电脑,离开办公室,把剩余的资料拿回家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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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波刚到办公室就看见几个警察在办公室正问着主管。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的跳楼了,虽然没死,但脚好像摔断了。后来凌波听另一个外勤的人说,当时凌波在公司,他们不好上手段,凌波走后,他们就给那对男女上了手段。至于什么手段,那个外勤没说,凌波也不想问。
也是从那天开始,凌波又开始投递简历。只是,至今,还没有收到一份回复。他想尽快离开这家公司。那天,虽然他没看到那对男女的样子,但那个女人带着哭腔念欠条的声音就像一道魔咒,应该是凌波才二十多岁就已经有点神经衰弱的原因。
十公里左右的路程,凌波骑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走进公司大门,凌波已经满头是汗。
“波儿,我一会发一个文件给你。准备帖在一个老赖小区门口的。看看有莫得要改的。”主管见凌波进来,端着一个大茶杯说。
“好的。”凌波把包放到工位上,打开电脑。主管发来的是一份担保书,大致内容是儿子因为现在欠款,暂时无力归还。借款可以再延期一个月,但要主债人的父母担保。同时,以前超出法律规定的利息意外的利息,从新写成一张新的欠条。凌波大概看了一下,就明白这笔欠款的本金是二十万,而现在按照以前的利息来算,利息总额已经超过十五万。那个女人带着哭腔念欠条的声音又在凌波的脑子响起。凌波闭了一下眼,主管已经在催了:“波儿,抓紧点看一下。”
凌波只得对着电脑上的文档然后调出相关的法律条文进行比对。可已经很抵触这样的文档,虽然有目无心,但他还是磨叽了十多分钟才对主管说:没问题。主管看着凌波说:你说没问题,要是以后出了问题那就是你的责任。凌波没有回答,把目光又转向电脑。其实,从严谨来说,这个担保书应该还有主债人的签名和手印。但凌波知道,主管去找主债人的父母签担保书,其实就是两个目的,一来逼迫主债人的父母还钱,而来通过逼迫主债人的父母,反过来逼迫主债人还钱。这个担保书如果作为证据提交法庭,因为没有主债人的签名和手印,法庭大概率不会采信。但凌波已经不想提醒主管他甚至希望在法庭上这个担保书是一个无效证据。他不是一味地把主债人当弱者来同情,而是这一年多来,他亲眼看到了那些被利滚利逼到家破人亡的事。而这家所谓的法务公司,却在其中收着高额的佣金,在这个公司,老板和主管都开着那些债务人的车,有一辆车,甚至是在债务人还清全部本息后,主管对债务人说:这车我不打算还了。因为还的是公司的钱,但他自己为这笔债务纠纷忙活了大半年,总该有点报酬。看着主管和几个外勤,债务人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过后主管对在办公室的人说:屁儿不黑,不是角色!油水都是榨出来的。
凌波在小贷公司的时候就知道,找小贷公司借钱,必须提供家庭主要成员的详细信息,包括联系方式,工作单位,家庭住址所以,很多债务人在无力还款的时候,小贷公司就会找催收公司按照这些信息去找债务人的家属。那对被外勤带到公司的夫妇,主债人是丈夫,而其妻子甚至不知道这笔借款,结果还是被带到了公司来,最后被逼得跳楼。
辞职的念头再次在凌波的心里强烈起来。但没找到新的单位,凌波却不能没有收入,虽然,在这个公司,基本工资只有一千八,加上其他收入在扣除基本社保的30%后,不到三千元,但这三千元如果都没了,他和文雯的生活都将成问题,文雯一直想买一辆小电动车,可现在也无法腾出这笔钱来,虽然,那辆小电动车只需要2000多一点。
凌波在看完那个资料后,全天都没什么事。于是在电脑上看网上的各种资讯,同时也在暗中留意一些招聘信息。
快下班的时候,老板却急匆匆地推开公司的大门进了办公室。平时这个时候,老板是不会来公司的。
“MMP,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凭啥把人抓了?”老板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却没关门,听着他在电话里跟谁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