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芷华先是去了一趟金楼。母亲留下的那些首饰,许多金色都有些旧了。这些首饰,皆是母亲生前曾经佩戴过的,即便样式已经过时,芷华也并不舍得溶了重新打造,只带到金楼打磨一番,擦亮金色。
从金楼出来,芷华吩咐车夫去定北街。她心里有个想法,打算去看看那间即将到期的铺子后再做决定。不一会,车夫就把马车停在了大小姐指定的那家商铺门前。芷华并不下车,只掀开车厢里小窗的帘子往外看去。只见这间商铺很是宽敞,分为上下两层,目前经营的是布庄。按照地契上所写的尺寸,应该还有后院。芷华心中有数了,也不去看那后院,让车夫掉头回家。
回程路上,马车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只听周围一阵嘈杂,有人惊恐地大叫:“走水了!”人多,芷华不好掀开窗帘查看外面,便问向车夫:“外面出了何事?”车夫的声音也有些慌乱,“回大小姐,前面有家商铺走水了,火势很大,现在周围皆是从前门逃过来的百姓。”
“现在可以掉头绕道吗?”既然前路被堵,芷华决定绕道而行。
“不行啊小姐,周围都是人,马车现在已是寸步难行了。”车夫却否定了这个提议。芷华当机立断,吩咐身边的白兰道:“白兰,我们下车,先找个茶楼进去避一避。”这次出来的马车只是陆府里平常所用,即便是扔弃了也并不可惜。细心的白兰仔细检查车厢一番,确认里面没有遗留下任何物品之后,扶着小姐下了马车。二人下车之后才发现车夫所言并不夸张,周围皆是从前面逃窜过来的百姓,个个惊慌失措。“你和我们一起去,这马车就扔在这里吧,骚乱平息后,若是找不到了重新雇辆就是。”车夫在前开路,白兰紧紧护着芷华,三人顺着人流,终于走到了一间茶馆门前。
而此时,一个早已被芷华忘在脑后的人,就在这间茶馆二楼的临窗雅间里等人,芷华主仆三人的身影,已被此人尽收眼底。
她怎会出现在这里?沈泽望着茶馆楼下身穿淡蓝素色齐腰襦裙的少女,心中疑惑。或许是因为她曾经有恩于自己,即便这是第一次看到她身着女装的样子,沈泽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见或是不见?沈泽心里突然有些纠结。此次沈泽是秘密潜回京城办事的,虽然现在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手下回来复命,但现在实在不是见外人的时机。可是沈泽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直有一种隐隐的渴望,渴望再次见到那个对自己俏皮一笑的女孩,当这个女孩出现在眼前时,这种渴望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极点,几乎要冲破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车夫在柜台前交涉一番后,留在茶馆一楼大厅等候,芷华由白兰陪着,跟在小二身后上了二楼雅间,好巧不巧,这雅间就在沈泽隔壁。沈泽耳力很好,连隔壁开门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只听店小二一番介绍后,那个久存在他记忆中的嗓音响起:“那就来壶铁观音吧。茶点随便捡几样上来,不要太甜的。”芷华的声音并不清脆,反倒有几分低沉,并不是靖安国里时下最受欢迎的少女声线,可是沈泽就是觉得无比动听。原来她不喜甜食。沈泽留意到这点,仿佛窥见了什么让人惊喜的小秘密般,心跳突然加速了几分,脸上还有些发烫。
一个陌生的女音出现在隔壁,“小姐,这间茶馆还不错呢,看这雅间布置,很是雅致。”“你都说了是雅间了,不雅致怎当得起如此称呼。”芷华带着几分戏略地轻笑。白兰撅嘴抗议:“小姐,你又打趣奴婢!”私底下只有二人单独相处时,一向稳重的白兰才会露出几分小女儿娇态。“好吧,是我不对。一会小二端茶上来,我自罚三杯给你赔不是,可好?”听着隔壁主仆二人的笑谈,沈泽面上也不由自主地浮出微笑。意识到自己在笑,沈泽自嘲地想,原来,他还记得怎么笑啊,还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呢。
沈泽等候已久的人终于出现了,门口传来两声简短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进来吧。”害怕隔壁听到,沈泽低声吩咐。敲门之人看来也是个练家子,沈泽的声音刻意放低了,门外之人依旧听得清清楚楚,轻轻推开了房门。虽然不清楚世子为何放低声音,但这人极为机灵,走上前附在世子耳边低声禀报:“启禀世子,人已经救出来了,为了断后,属下擅自做主烧了他们的铺子,请世子责罚。”“事急从权,不怪你。他现在怎么样?我们的人有没有伤亡?”“暗七和暗八已经带着他往城外庄子赶去了,我们的人全身而退,无人受伤。”沈泽思索片刻后,断然道:“不行,不能送到我们的庄子上去。府里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灯,这人一被救走,她定会猜测是我们所为,城外庄子就是她第一个要派人查探的地方!你赶紧去追回暗七,暗八,暂到城外城隍庙里等我消息,千万要注意隐藏行踪。”暗一应诺,领命而去。
终于有了再去见她的理由,沈泽内心为了这个荒诞的原因雀跃不已。此时的他,弄不清为什么自己一遇到和陆家小姐有关的事就会反常。也没时间让他仔细思索了,因为隔壁突然传来了那个丫鬟提议:“小姐,奴婢下去查看一下吧,这会功夫,那些百姓也该跑光了。”
听到那丫鬟下楼的声音响起,沈泽快速走到隔壁门前,轻轻敲响房门。
“怎么?可是有什么东西忘了?自己开门进来吧。”芷华正毫无形象地半趴在窗台,顺着只开了一条小缝的窗户望向楼下人群。
沈泽一推开房门就见到这幅场景,有些尴尬地轻轻咳了咳,出声提醒那丫头进来的不是她以为的人。听到门口传来男子的声音,芷华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她猛然回头望向门口,见到来人是沈泽后,总算松了一口气,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怎么是你?差点吓死我了!”说罢,还拍了拍胸口,安抚自己那颗还未从惊吓中恢复正常跳动的可怜心脏。不过随即又想起这个动作貌似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淑女身上,拍到一半的手生硬地停下来垂放身侧,尴尬极了。
沈泽却沉浸在她刚刚那娇嗔的一瞪中,只觉得那表情出现在她脸上,真是说不出的好看。一个尴尬,一个沉醉,短暂的沉默后,还是沈泽率先回过神来,主动开口道:“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说着,他闩好房门,走到桌边坐下。芷华也从尴尬中解放出来,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说吧。”
“你在城外,可有庄子?”沈泽扬起眉毛,看向芷华。
“有几个,怎么,你要去住?”芷华半开玩笑地反问。
沈泽却点点头:“我倒是只打算借住一晚,明日就该启程离京了。不过有个人,我想安置在你庄子上,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倒是方便,只是……”芷华面露为难之色。
“只是什么?你但说无妨。若是不行也没关系,我再另想他法便是。”沈泽生怕她为难,主动打了退堂鼓。
“只是你上次欠我的人情还没还清呢,旧债未偿,又添新债,这可如何是好……”芷华古灵精怪地摇头叹息。其实就连她自己都没发觉,陆琰、白兰、韩妈妈、敏仪,这些常常被她捉弄的,都是她心底亲近之人,现在又多了个沈泽。
沈泽没想到她会如此狭促,“噗嗤”一笑后主动配合道:“的确是愁人啊!还请债主再多宽限些时日,小生愿加付利息。”说着,双手作辑,一副求饶状。
“既然公子如此上道,一切好说,好说……”芷华点点头,一副对于他这低姿态很是受用的神情。玩笑间,她也不忘正事:“我这就手书一封,你带着此信找到地方后,给一个叫姜忠的管事,他会安排剩下之事。”出入茶馆最多的就是那些喜好吟风弄月的文人雅客,因此茶馆的雅间里都备着文房四宝,以供客人使用。
奋笔疾书期间,门口传来了白兰的敲门声:“小姐,车夫已经重新雇好了一辆马车,可以回府了。”不知为什么,芷华此时有点儿心虚,回道:“你先去马车上等我吧,我喝完这杯茶就来。”
沈泽也不愿再多一人看到自己,芷华此举颇合他心意,二人相视一笑,好像两个偷糖的小孩儿躲过了大人搜查,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