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洪踏入王崔氏院子时,心中不无埋怨。若不是老太太借病逼他,事情也不会到了现下这个地步。
虽说他对道痴“毫不留恋”地做了嗣子,心有不满,可是他晓得自己不是同孩子置气的时候。即便今日过继之时,并没有大张旗鼓,可这本也不是能瞒下的事,相比用不了几日,族人便都知晓。
若是他对道痴不闻不问,说不得反而坐实他“受制与妻,苛待庶子”的猜测,他总要为道痴做些什么。
可从名分上来说,今日在祠堂别后,两人便不再是父子,而只是族亲。能名正言顺地赠与道痴的,便只有道痴生母小崔氏的嫁妆。
王崔氏头上抱着纱帕,神色也有些恹恹。听儿子禀了今日祠堂之事,她也不看王青洪,只叹气道:“我晓得委屈了那孩子,可到底是为这个家。三郎是个有出息的,五郎也会越长越好……”
王青洪正犹豫着怎么开口提小崔氏的嫁妆,王崔氏便将手边的两个黄花梨匣子推到王青洪跟前:*那孩子名分上不再是十二房的人,可到底是你的血脉,总不好真的让他吃苦受穷。这里一份是桂芳的嫁妆,一份是我做祖母的一点心意。”
老太太脸上带了怅然愧疚,王青洪反而不好再说什么,接了匣子出来。
对于表妹当年带进来的嫁妆,具体是多少,王青洪已经不记得。不过当时崔家已经家道中落,小崔氏的嫁妆并不多。不过多少都无所谓,他不过是借着小崔氏嫁妆的幌子,贴补道痴些钱财,族人即便提及,也只是说十二房人仁义至尽。不仅仅是不知情的族人,还有知情的宗房。
既然庶子出继是寺里那位的安排,他虽为生父,也可只能听从。若是从此不闻不问,倒像是他心存怨尤。
从后院到主院短短的距离,王青洪思量许多。
贴补庶子之事,王青洪并不打算瞒着妻子。他要让妻子晓得,这不仅仅是第一回,还会有第二回。他才是一家之主,这个家他还能坐得了主。
王杨氏眼下发青,精神也有些不足,正歪在榻上发呆,见丈夫进来,神色淡淡地起身相迎。
即便晓得今日丈夫去宗房是为出继庶子,可王杨氏心中丝毫不觉欣喜。庶子出继之事,若说最委屈的是庶子,那第二委屈的就是她。不用猜她也能想到,等到庶子出继的事情传开,外头会将全部过错都落到自己身上。至于婆婆犯别扭,容不下孙子这些,只能心里知晓便好,哪里好到外头去说?
要是就她自己一个,不会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可她还有三个孩子,长女又到了将说亲的年纪。可一个“妒妇”之名落到她头上,说不定连儿女说亲都被影响。
因这个缘故,她是反对庶子出继的。自丈夫前几日提及“出嗣”后,她便日夜相劝,希望丈夫改变主意。最后,夫妻两个不欢而散,事情终于走到这一步。
如今尘埃落定,再说这些也没有意思,王杨氏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以后同外九房多走动。外九房的王宁氏也是位值得敬重的长辈,日久见人心,只要自己真心待人,那些猜测自己“狠毒凶悍”的流言即便不能全然抵消,也会不现下处境要好许多。
听丈夫提及打算借着将小崔氏嫁妆送到外九房,自家贴补一部分,王杨氏毫不犹豫地点头附和。
只是到底贴补多少,夫妻两个心中有些没底。太少了,他们拿不出手;太多了,又怕王宁氏不乐意。
夫妻两个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打算先看看小崔氏的嫁妆与老太太的贴补。
小崔氏那个匣子里,有一张嫁妆单子,还有一张三十亩良田的田契,一个银封,下边则是半匣子首饰。因朝廷有法度,只有**与诰命才能用金玉为首饰,庶民除了耳环可以用金子的,其他的只能是银鎏金或者纯银首饰。
因此这半匣子首饰看着多,可实际上分量有数。在嫁妆单子上,列出小崔氏的三十二抬嫁妆。那些家具陈设、衣服料子什么的,不是旧了,就是当年随葬。
那嫁妆单子之外的银封,但是补那些嫁妆的银子。如此以来,也算交割的清楚。
看罢小崔氏的嫁妆,夫妻两人又打开另外一个匣子,不由都瞪大眼睛。
匣子里躺着一对尺长的金如意还有几张薄薄的纸。不说旁的,只说这一对如意的价格,就比小崔氏全部嫁妆都值钱,更不要说那几张纸。
那三张纸,一张是城西两百亩大庄的田契,另外两张是城西一处宅子的地契与房契。
母亲到底是愧疚不安吧?才会对庶孙如此馈赠?王青洪这般想着。
王杨氏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倒不是不满婆婆将私房分给道痴,而是婆婆如此“慈爱”,越发映衬她这个嫡母“不慈”。
自己这个黑锅现下是背定了。
王青洪对着看着那几张田契,神色也不由露出疑惑与茫然。虽说不晓得老太太现下有多少私房,可这二百亩地与那宅子,却都是老太太的陪嫁。
老太太明明不待见庶孙,现下却能将自己的嫁妆相赠,想来两人关系真的不费,只其中定有什么缘故。
这边夫妻两个正为老太太的“大方”的大手笔惊诧,那边道痴已经随王宁氏去了十二房。
一路上,王宁氏絮絮叨叨地将家中的情况介绍了一边。家中除了她与顺娘祖孙外,还有一对老仆。
当道痴随着王宁氏回家,看到顺娘与这对老仆时,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出几分钟亲近。
王顺娘同她的名字一样,是个性情非常柔和的人。对于多了个弟弟,她面带微笑,眸子里除了好奇便只剩下好奇。
道痴坦然相对,心里却在痛骂这恶劣的陋俗。
缠足,这是避不开的话题。
尽管王顺娘行动之间,长裙遮住鞋面,可到底异于常人。自己这温柔娴静的好姐姐,竟然裹着一双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