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半倚在车窗上闭目养神,车外押车的江婆子喊了一声,“六奶奶,咱们快到许家村了。”“嗯。”梅氏点了点头,摸摸自己鼓涨的肚腹,颇有些近乡情怯,后面的车里隐隐传来孩童的笑闹声和女子温言软语的哄劝声,这声音听在梅氏耳朵里竟有些刺耳,她叹了一口气,在车里伺候的小丫鬟拿了
秋香色软缎软枕给她垫在身后。
车外一阵马蹄声响,车窗帘被挑开,许昭龄隔着糊窗的白纱帘问梅氏的身子,“你可还受得住?”
“嗯。”梅氏点点头,“元铮可好?”
“正跟春娟在后面车上玩呢,问了几次娘怎么样了,知道你身子不好在睡着,就不问了。”
“春娟是个有心的,有她在我就放心了。”
“你暂且忍一忍,就快要到家了,我让赶车的人赶得再慢些。”
“不要让车再慢了,快点到家好能快些歇着,免得零碎遭罪。”“就依你。”许昭龄还是暗示车夫再赶得慢些,梅氏这一胎本来还算是稳的,谁知家里来了信儿,老太太没了,虽说事先有话说孙辈不必丁忧,他和许昭通还是请了丁忧假,回了家,本来两家是一路的,可梅氏大着肚子,需得缓行,兄弟俩个一商量,许昭通夫妻自旱路先走,孩子跟着他们夫妻水路慢行,就这般晓行夜宿折腾下来,梅氏愈发的辛苦,原本只需半个月的路,走了快一个月这才到家,若非老太
太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怕是连大敛都赶不上了。他们这一行人到了村口,自有许昭良带着几个兄弟相迎,远房的堂兄弟也来了几个,许昭龄自许昭峰手里接过孝衣孝带,当场就披麻戴孝装扮了起来,丫鬟婆子也给车马人等等换了衣裳,梅氏挺着六个月
的大肚子,披着麻衣,瞧着脸色愈发的苍白。
连许昭峰都皱起了眉,“弟妹这身子……”
“一路上已经问过大夫了,她晕船吃不下东西,坐车又晃得日夜难寐,回来将养些日子就好了。”许昭龄也是面有忧色,“我原不想叫她回来,可她说老太太去了,她不能不回来奔丧。”
“弟妹孝行可嘉。”许昭峰说道。
后面的马车停下来,最先下来的是做了妇人打扮的春娟,她虽也是一身孝服,却是面色红润极健壮的样子,许元铮牵着她的手,颇为熟捻。许昭通夫妻虽说也是跟着寒暄,心思早放到第三辆马车上了,第三辆车里下来的是许昭通的一双儿女,二姑娘许楠,许楠因为了远行方便,做了小子打扮,鸦青的斜襟袍,雪青的裤子,白底的官靴,头发
只梳成两个辫子,看起来精神异常与许家别的姑娘并不相同。
在她身后的老妈子抱着一个不到三岁的男童,估计是坐车坐困了,正靠在奶娘身上打瞌睡,这就早许昭通的独子,叫许元明的了。
许昭龄亲自接过了还在淌口水的许元明,“这是三哥的独子,三嫂也够刚强的了,为了奔丧把孩子直接就交给我们夫妻了。”
“六叔和六婶又不是外人,我娘自是放心。”许楠说道,她母亲是出身武将之家,养育儿女也与别的人家不同,都是爽朗异常的性子。
“你这孩子,就是话多,有没有给你六叔六婶添麻烦?”武氏斥道,眼睛却不错眼神地盯着女儿。
“自然是没有的,这一路上楠丫头帮了我不少。”梅氏强打精神说道。
“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许昭通瞪了女儿一眼,“瞧你这一身,不男不女的,想必是因你六叔六婶纵着你,才越发没有了章法。”
许楠缩了缩脖子,躲到母亲身后。
“她这也是为了走路方便。”“慈母多败儿。”许昭通哼了一声,算是把这事儿给揭过去了,他儿女艰难,生了女儿十年才得了儿子,原就是把独女当成小子在养的,等到有了儿子,却发现把女儿教野了,再想改也改不回来了,许楠早
被惯得天不怕地不怕了。
许昭龄带着家人先去老太太停灵的家祠,磕了头上了香,在灵前痛哭流涕了一番,陪着他去的人也都跟着哭。在家祠里守灵的许国定看见儿子,先也是一番斥责,“所谓百善孝当先,孝以顺为先,老太太本已经说忠孝不能两全,你尽了忠就是全了孝道,谁知你们一个一个的都不听教导,执意要归;执意要归也就罢
了,偏分做两路走,可知家中老人惦念?”
“是儿子思虑不周。”
许国峰见他如此,也只有出言劝告,“孩子们也是一番的孝心,圣上以仁孝治天下,必然会体恤下情。”
许国定看了许昭龄一眼,“回去换件衣服,去给你娘磕头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