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晴觉得自己很清醒,但又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所见尽是邪恶、丑陋,所感尽是仇恨、痛苦。
梦里,她看到一个小女孩,才五六岁的样子,遍体鳞伤,躲在个肥胖的女人身后瑟瑟发抖。
她听到夏远山的声音问了价,看到夏远山的手给了钱。
小女孩不肯跟着走,被女人硬拖出来,推到夏远山面前。
夏远山的态度也是不好,拉拉扯扯地将小女孩带到自己的住处。
而接下来的事,成了沐晴心中永远的黑洞,此后每每不慎触碰到,都会被拖入无尽的深渊。
小女孩的魂魄是被硬生生地扯出来的,她哭喊、尖叫,到最后时刻,变为不成人声的哀嚎,但夏远山丝毫不为所动,始终面无表情——对他来说,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
第二天,傀儡成了,是某个暮遥的巫蛊师,花重金定制的。
当买主抵达,夏远山用买主的鲜血,让傀儡认其为主,这笔买卖就钱货两讫了。
沐晴直到此刻才明白,夏远山确实是买了个孩子,这个孩子也确实是被赌鬼父亲卖给老鸨的,只是,针对买下孩子之后的所作所为,如果换了沐晴来处罚,鞭笞、废修为和流放,都嫌太轻。
接下来,沐晴又看到了甜甜,一个失了双亲,身染重疾的女孩。
在弥留之际,夏远山带着木偶找到她,三言两语便哄她做了傀儡。
其时,夏远山才被流放不久,心灰意冷间,只想找个人,哪怕不说话,看着在眼前走来走去,也能感觉到生气,而一个活泼伶俐的小姑娘,正合他的心意。
“我做你的爹爹,教你修炼,等以后我老了、死了,你给我起个坟,好不好?”他到底是怕孤独终老,曝尸荒野。
说起来,夏远山对甜甜算是不错,他总以为,在深山老林,没人会对他不利,甜甜不会轻易魂飞魄散。
哪知,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装着沐晴的木偶被甜甜捡了回来。
夏远山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作品。
不甘、贪婪、恨……种种复杂的情感掺杂在一起,这些,沐晴都能感觉到,真实得仿佛她已变成了夏远山,她甚至还想称霸天下,想把擎正堂夷为平地。
沐晴在战栗,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野心被彻底唤醒后的激动。
就在这时,悲伤丝丝缕缕地浮起。
沐晴眼前一片血红,满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她想大哭,可眼眶干得发疼,一滴眼泪都流不出;她想报仇,可四肢全无力气,动一动手指都万分艰难。
“好好修炼,我等着你来杀我。”夏远山的声音再度响起。
沐晴隐隐地闻到了草药的香气。
战栗渐渐平息,先前,曲猷将魂魄给了她后,脑中出现过的画面开始重复。
她清楚地知道,夏远山去过曲家的“金库”,并没有找到想象中的奇珍异宝,一怒之下,放火焚毁了曲家大宅,让曲猷去薄氤岛定居。
她也知道,在劭德洲渐渐衰微的,是曲氏全部产业的十之八九,还剩下一二成,恰好正在薄氤岛。
曲猷拼命修炼,在夏远山终于收回一魂一魄之后,正式接管了薄氤岛上的曲家产业。
当有了钱,虽不能让时光倒流,死者复生,不过,有很多事,便好办多了。
起初,曲猷不惜一切代价打听傀儡师的秘密,只为了能摆脱控制,哪怕一时半刻,只要让他有自行了断的时间就好。
可是,一无所获。
后来,他再去打听,是为了找到不用鲜血和魂魄浇灌,木偶也能不损坏的办法。
同样,还是一无所获。
不过,意外地,在打听了这么久之后,他知道了一些傀儡师的修炼方法,只是皮毛,竟也令他小有成就,能将魂魄从木偶中分离出去。
他强压着心头的狂喜,小心翼翼地继续修炼,一次次地试验,最长的时候,魂魄在木偶之外度过了一整个白天。
正当他以为自己快要自由时,游离的魂魄遇到了月光。
当时有多痛苦,越是到后来,他越是想不起来,只记得平时微暖而温柔的月之精华,那一次,变成了烧红的铁水,缓慢、但难以抵挡地渗透进来。
更可怕的是,他的魂魄并没有就此散去,而是在天亮之后,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