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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奉婆母乃是儿之本分,不敢委于他人,”荀柔竭力撑住食案,“儿会小心的。”
阴母原本对她宽和,是看在她能做儿子的助力,又读过书,能在族长面前露脸,如今再听她这样说话,就止不住生气,“做不好就滚,巧言令色,说得好听,做事却样样不行。我老了,无法弯腰取食,需得让人捧一捧案,你自己说愿意,如今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若是我子尚在,哪还需要你来?”
“是儿之错,”喉中血腥气蔓延,荀采往上举了举案,“夫君去世,儿当替他尽孝,儿行事粗陋,望婆母见谅。”
“你还敢提我儿?”阴母怒火顿时点燃,“若非你,若非你这丧门星,我儿何至早丧!”
“当初上师说诚心念经、逢凶化吉你书念得多,看不起我子,处处要显得你高明,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举头三尺有神明啊,黄天看不过眼了,降下罪过你说,上天怎么就不劈死你,反而害了我儿?你说”
阴母越说越激动,抓住荀采的发髻,“你这妖妇你这毒妇都是你都是你害死我儿!”
荀采被她拽得一偏,头皮撕疼,却不躲避,顾不得自己,仍然双手托举着的金漆食案。
“你们荀氏天下名门,我当初为我儿娶你,当你是贤惠妇人,子曰诗云念得一堆,结果我呸!连个婢女都容不得,竟让我儿子断子绝孙!”
荀采在阴母的咒骂中全身止不住,如秋叶般颤抖颤抖起来,眼神逐渐空洞凄惶。
她有时也在想,当初是不是自己做错,如果,如果留下那两个女婢,如今夫君就能留下血脉。
“我儿如此优秀、孝顺、才华、聪慧,远近皆名,连族长都称赞他,说他是阴家最有前途的后辈,都是你”
“毁在你手里了我的儿啊”阴母捶胸顿足,那是她最喜欢,让她骄傲,让她在族中扬眉吐气的小儿子啊!
荀采垂眸,眼中全然失去神采,一滴一滴麻木的掉下泪珠。
“你还我儿来还我儿来!”
长久在咸涩眼泪和干涸之间来回的眼角,承受不住裂开,鲜血染红泪滴,滚落下来,如同泣血。
食案终于再也稳不住,汤粥荡洒出,顺着案边,浇在荀采头上。
“哎,倒底还是洒了,”一直作壁上观的乔氏,用手帕掩了掩嘴角,娇滴滴得上来,“这可如何是好,这席可是今年新换的,弟妹你一向节俭,莫非……是心中有什么不满?”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阴母眼中恶光闪烁,“我看还是将你撵回家去,免得人家还以为我虐待媳妇。”
荀采听见这一句,顿时过电般全身剧烈一颤,抬起头来,满脸惊惶失措,眼泪狼藉,她却再顾不得,举着案膝行向前,连连哀求,“不要婆母我错了,我错了,您不要撵我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真的错了我以后一定好生做事您不要赶我走”
她形容狼狈,却全然顾不得,只不断哀求,话音到后来带上哭腔哀嚎。
乔氏适时得上前,扶着阴母退开,“弟妹一向聪慧,怎么这样说话,这要被人听见,还以为我们家如何虐待了你呢。”
当初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不将她放在眼里的荀氏,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不,不是,婆母待儿一向很好,是儿,是儿愚鲁蠢笨。”荀采深深埋下头,“还请婆母见谅。”
“这话怎么好说。”乔氏就跟不拿帕子擦嘴,就不会说话似的,“弟妹你可是出身名门,怎么会愚鲁,一向可是口齿伶俐,聪慧过人的呀。”
荀采突然一定,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平平一眼,竟看得乔氏不由自主后退,才重重低下头,“儿枉受父母教诲,愚鲁不堪,然……夫君已去,”她似乎又要颤抖,却终止住,“夫君已去,儿当替他在婆母身前尽孝,终身不违,以报夫君恩义。”
她不是疯了吗!
乔氏为自己竟被她吓到,气得几乎拿不稳手中丝帕,“婆母,你看这……”
“行了,行了,”阴母皱紧眉,露出嫌弃又不耐烦的表情,却骂不下去,“还不快去换了这身,还是大家之女,女子的德容言功,你占哪一条?整日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是,”荀采连连埋头,触及雪白的芒席,“谢婆母宽谅,儿去去就来,请婆母稍待,待儿换过衣衫再来堂上伺候。”
“快去,快去。”阴母挥挥手。
望着荀采躬着腰,脚步蹒跚的离开,乔氏眼眸一转,“说得倒是好听,婆母,我可听说,荀家写信来,要接她回去,族长已经答应了呢。”
她悄悄的打量阴母的表情。
“她敢!”阴母一掌拍在身旁凭几上,抿紧嘴角,脸上的法令纹越发显得深,方才落下的怒火,又烧起来,“我儿一辈子对她念念不忘,她要敢忘恩负义?回荀家?回荀家去再嫁吗?想都不要想!”
“只是,如此阿弟的香火……啊,”乔氏表情越发柔软,“我家阿良倒是可以兼祧,将来第二子过继给叔父”
“不用,”阴母一口打断她,“我已经同族里说了,就今年祭祖之时,从族中挑小儿过继来。”
死老太婆!
乔氏眼神瞬间一厉,又飞快掩过去,柔声道,“这抱养的,哪有阿良来得亲,况且荀氏这般,怎堪为母。”
“我意已决,孩子我会抱来亲自教,绝不让荀氏接近。”阴母又转向她道,“还有你,你要是有功夫,该好生照管阿良,十几岁了,连《急就章》都背不出,粗笨又不知努力,比他叔父当年差远了,将来如何出去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