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博陵崔氏的崔岑,天生就比旁人多占了几分先机,何况他自己也并非等闲之辈,以异姓在二十而冠时便受汉天子敕封为侯。要知道奉安年间,朝野暴动,上下唯一共识便是同声要求节制封侯和圈地,这几十年的乱局叫有识之士纷纷看清“分封制”是乱象根源。何况崔家尚有崔岑他爹汝阳侯健在,此时便是汉高祖从皇陵里跳起来下诏,百官也不能答应。
当然这敕诏,那也不是汉王室自愿的。原是崔岑胆大包天竟趁中枢不备,带兵奇袭距咸阳只有一个关隘的汶水,叫天下侧目,汉帝不得不许尽好处,赔笑请他离去。
再一年,汝阳侯战死沙场,崔岑便接过了燕地的继承权,真正成了名副其实的崔侯。
现如今天下四分五裂,一半原因要归在这人身上。
他来到乌镇,绝没好事。
我的傻爹,你可要警惕啊!沈砚慢条斯理继续用饭,心里却对沈太守不太乐观。
他连同林敢、钟意,三人硬生生从村民手里夺下行囊,将人丢出家门外。
“哎呦!”一个村民被崔岑扔到地上,急得要爬起来,“我的包袱,你快还我!”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打晕你,”崔岑温言好语的模样,但冰冷的眼神可不像在开玩笑,“看看是谁一会儿有空抬着你逃命。”
那人顿时哑声了。
林敢和钟意也分别行事,如法炮制,将村民手里的活畜、农具、杂物统统丢弃,强制地把人推到外面去。崔岑就拿着一根长竿,赶羊似的把人往村口大槐树方向赶。
吴娘在一旁不住地敲锣,呼喊远近的村民过来汇集。
锣声促促,村民越聚越多,嘈嘈杂杂有抱怨有哀嚎,还有人试图返身。崔岑将手中长约一丈的竹竿耍得花样百出,不轻不重敲敲打打,东|突西拦,这才控住人群。
沈砚像看一场大戏。从不曾想过,那样锐气、骁悍、又冷情的燕侯,有一天会陷在一群手无寸铁的乡民中,疲于奔命。
不得不承认,此事她做不到。
而他收起戏虐之意,神情专注,认真起来眉眼愈发深邃,瞧着竟有几分顺眼。
“老天啊,你们不能这么不讲理!”一个老婆婆被钟意推过来,哭丧着就要冲回去。
崔岑一竿抵住她肩膀,轻轻一推,冷声道:“不要胡闹,我可不怎么敬老。”
“我怎么胡闹了,你们这些抢东西的强盗!”老人家大喊大叫,连带着她身边几人都躁动了。
崔岑眼中一冷,竹竿穿过老人腋下,一个巧劲极快地将她远远挑开,丟在人群外:“那你就回家,抱着你的鸡鸭等死罢。”
他的眼中毫无耐心和怜悯,被他扫视到的村民自觉闭上嘴。那老妇人一个人落单孤零零站着,错愕得忘了撒泼,不是,她就是说了一句,怎么就不带上她了?
倚老卖老,看来对崔岑无效。沈砚略停了停,朝老人家示意道:“还不快跟上?”
老妇人得了台阶,嘴里不知念叨什么,又跑了回来。崔岑只做不见。
“侯爷,我来帮你!”林敢也带着十几个人从侧边过来汇合,“村里的人差不多都在这儿了,钟意跑得快,说是再去搜寻一遍。”
崔岑点头,脸色有一分凝重:“快走罢,你看这天色,不出半个时辰就要落雨。”
他们时常行军之人,对天象都有一分敏感,估算不偏左右。林敢接过了他家侯爷的长竿,心头也有些沉重。幸好此时村民经再三震慑,再不敢多话,颇为服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