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怀一空,李辞忽然后悔急于试探,该再抱一会儿的。
“那次从凉月庵替你布施回来,往家里去了一趟。有个厨娘素来与我交好,说是一次老爷酒后说的,想来是真。”
阳光由花窗倾泻,照来大片大片温暖。絮儿擦擦眼泪,觉得那些光束刺得眼皮疼,只好重新闭上眼睛,无力地倒在榻桌。
李辞听她所言与暗卫打听的并无出入,料定是真。
他挨近絮儿,两手由后撑在她身侧,就像个拥抱。“哪管是不是亲生,往后不必对他们客气。”
这点又说到絮儿心坎。他还以为李辞会说些养恩是天恩,孝道乃人情之类的屁话。
毕竟李辞熟读经典,本朝又是以孝治天下,他们读书人开口大多是屁话。
秋日暖暖的阳光晒在后背,使她像一只懒猫得以在整张榻桌舒展筋骨。絮儿感到前所未有的懒倦,是恸哭后的疲惫。
她撑开一点眼皮,看李辞那张丑脸正看向她。那张坑坑洼洼的脸看不出是否担忧,却见那双眸子满溢温柔。
如果没有那个外室娘子的存在,如果李辞不是水性杨花的男人,她真要动心了。
絮儿笑了下,淡淡说了句,“谢谢。”
李辞一怔,这是絮儿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谢他。平淡而郑重。
他原本想再抱絮儿,顿觉唐突。
因那句“谢谢”不得不端正起来,好像絮儿的幸福是他的莫大责任,他得小心翼翼承担。
李辞打来一盆水,拧了面巾递到絮儿面前,“擦擦,泪水泡了肌肤,过会儿会疼。”
絮儿慢悠悠起身,她这会脸上就有些疼。忽然生出好奇,“你怎么知道哭了会疼,你又不常哭。”
李辞见她似乎打起两分精神,闲散地笑道:“小时候哭过。”
这点和絮儿一样。父母没离婚前,她以为自己是受宠的小公主,常常撒娇,也常用眼泪威胁父母买东买西。
父母离婚之后,她发现眼泪这件法宝失去了效用。
眼泪只能威胁爱自己的人。若没了爱,不过是讨人厌的咸水罢了。
但她和李辞不大一样。她泪点低,长大之后仍是爱哭,不过总是背着人在被窝里。
絮儿接过面巾擦了擦,眼周皮肤果然一阵辛辣刺痛,只好转到盆架子撩水洗脸。
洗好像只猫儿似的,重新窝回榻角坐着。想起来瞟李辞一眼,“上回在锦鸾宫遇上一个嬷嬷,她说康皇后薨逝的时候,你没哭。”
李辞倒了一盏清水递去,“嗯,人又不能给我哭活过来。”
絮儿觉得他简直冷得像个冰窟窿,自己亲妈死了怎么能不哭呢?
“要是我,必定哭死过去。”
絮儿喝一口水就放下,转头去看窗外。有一群大雁飞往南边去了,自由自在的。
她与原主都是南方人,对京师干爽清冽的秋天陌生得很。南方的秋天没这样晴朗,常常阴沉沉落雨。
李辞跟着她的眼神往外瞧,大雁已经飞走了,只留下高远辽阔的天。
他笑笑,像是自言自语,“还真是能哭。习武之人,竟有这样多眼泪。”
絮儿挪转眼睛恨他一眼,“就是因为爱哭才要习武。幼年在学堂总有臭小子欺负我,弄坏我的纸笔,把我的衣裳脱了扔臭水沟。后来练了功夫,谁敢欺负我我就打谁!”
李辞难得听她说起童年,故觉新奇。感觉絮儿正敞开心扉,邀他进入她覆满尘埃的瑰丽小世界。
循着她的话语,隐约见到小小的她,围在他身边闹着、笑着、哭着……
“既然打赢了,如何还哭?”他问,带着笑。
絮儿眨巴酸痛的眼睛,面上闪过一丝难为情,“我天生爱哭么,委屈起来总忍不住。”
说着挺直腰杆朝前一指,“好在练了本事不怕男孩子欺负,打哭了他们,我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