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都是柳牍山人的画儿吧?”皇女府后院的穿廊上,栗笙跟在随儿身后,语气里充满羡慕,“主人真疼公子。”
桃埙也说:“是啊是啊,连奴婢也知道柳牍山人的画很抢手,很难买到的。”
“不止呢。”栗笙语声轻快中带着点得意,“柳牍山人的画平常都是花鸟多,刚才公子屋里那两幅有人的更少见。”
这日天气晴好,李凤宁又出了门去宫里,在屋里窝了两日的随儿便又不安分起来。他本是府里府外到处撒欢惯了的,李凤宁在还安分些,她一旦出了门随儿也说想出门。这却把两个小厮唬了一跳,一头是觉得他大病初愈,一头也是深怕李凤宁知道之后肯定要生气,便拿出浑身解数称赞分给随儿的新院子大气好看,又说如今乘着还没搬进去,有什么不合心意的还能改。随儿到底天真不防人,一时心动便就去了。
李凤宁就是知道范聿就是亏待她也不会亏待自己的亲弟弟,才请她回来督造府邸。而范聿果然不负期望,院子造得精巧别致匠心独具。只是随儿天真烂漫,竟只觉得“比以前宽敞了点”,没一会就失了兴趣。两个小厮也知这样的人家说金银忒俗,便说起屋里几幅挂画来。偏巧他们识字,当时便把挂轴上的印章认了出来。
“不是小……表姐买的。”随儿眉头一皱,即便说了后面跟的两个是服侍他的,随儿依旧没能立刻摆出“公子”的架子来,“都是姐姐画的。”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栗笙困惑不解地说:“可奴婢刚才看见,落款的确是‘柳牍’……”
“柳牍就是姐姐嘛。”随儿不以为意地说,“那时候姐姐说想做画师,娘不肯,还是君上说可以可以两头不误,娘才同意的。后来姐姐就一边在衙门里做事,一边用柳牍的字号去卖画。那间卖画的铺子,还是殷家六姐为了姐姐开的。”
柳牍山人是如今京中一位十分出名的画师,一幅画卖个百八十两绝对稀松平常。只可惜她流到外头的画作极少,就连本人的真实身份也不为人所知。
两个小厮再度对视一眼,再转过头时,看着随儿背影的眼神都不同了。
先只道这随儿虽有些赚钱的本事,可到底出身低了些。如今听说他姐姐就是柳牍山人,那情形就截然不同了。范聿从“不入流的小吏”一跃而成为“有风骨的文人”,她弟弟的品格自也大大不同。
“公子,这里既然看过了,咱们就回前头去吧?”栗笙的声音恳切了不少,“站在风里也怪冷的。”
“是啊,看天色主人也该回来了。”桃埙也说,“她走之前才嘱咐过,不许您到处乱跑的。”
随儿浑然不觉背后两人的神情变化。不过因为日头偏西,风里寒意更重,他到底身体还没养好,便点头同意了。
三人一路从后院穿过几道门到了前院,随儿见书房另一头的小茶房里似有人影走动,便知道是李凤宁回来了。他一高兴就忘了后头还跟着两个人,一声招呼不打突然就加快步子走进了书房。
前院的外书房是一栋南北长东西窄的屋子。踏进开在房子西侧的大门之后,是细长条状的外间。外间一共有两道门,一道通向北间,一道通向南间。北间地方更大,不止能摆开六套书案座椅,李凤宁用的大书案后还有一道小门通向内室。平常她若要“睡书房”,就是用的那间内室。理所当然的,里头该有的都有。
而南间则要小得多,相比起来更为舒适随意,也更为私密。至多能容下三四个人同时在里面的屋子,显然不是谁都能进去。现下却是为了方便御医进出问诊,所以被随儿当成卧房用了。
一间书房还要分两道门,其实是因为安阳冬季寒冷,主要是为了防风保暖。所以内部的墙与门都不怎么结实,也所以随儿才一踏进外间,就听到北间那道没掩实的门里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派去侍候的吓得不敢进屋子。全天不见人影,晚上也不见睡在床上,可偏偏放在桌上的吃食就没了。”
这是梓言的声音。
随儿不由意外。
这说的是谁?府里有这样的人么?
“随他去吧。”然后是李凤宁无奈的声音,“他不乐意出来谁也逼不了他,三餐还是照平常准备着就是了。”
随儿眨眨眼,还真有这么个奇奇怪怪的人啊?
“那孩子,”然后,是梓言的声音,“你就真没碰过?那么漂亮的小美人,我看着都心痒呢。”
梓言性子爽利,说话也就干脆轻快,只是现下不知道为什么,其中却添了一股随儿从没听到过的柔缓。那嗓音和那语调里,包含着一种对随儿来说全然陌生的东西。
“你吃醋?”李凤宁低低地回了句,她的声音里添一点低沉的笑意。这一点对随儿来说同样十分陌生。
随儿能够感觉到,有些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什么东西存在于李凤宁与梓言之间。而这种“什么”显然在拒绝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的所有人。一瞬间,随儿心里弥漫起一股怅惘与无力的感觉,以至于他的手指都已经摸到了北间的门,却始终没有用力。
不知为什么,随儿没有立刻走进去,反而凑近过去,从门缝里往里看。
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的梓言倾身过去,他……
舔了一下她的嘴唇。
再然后,随儿看见李凤宁笑了。
笑了之后,她反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然后低声说了什么。
随儿先前只是呆呆地看着,但是等到李凤宁笑的时候,他却觉得心口一闷。沉重的石头像植物一样从他脚底长出来,缠绕他的全身之后,把他吞没了下去。心口越来越沉重,重到他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