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太守能由“京师来的凤宁”联想到“新近由魏王嫡女变成五皇女的那个人”,又或者仅仅是看在她京官的身份上愿意见一见她,这种预想至少在李凤宁看来并非异想天开。话如果说到这份上,那位在李凤宁印象中相当圆滑的太守如果仍然不愿意见她的话,足见燕州官仓出事的可能性非常大。而如果太守同意见她,那么李凤宁至少就有了当面试探的机会。
她是这么想的,却不掌固去而复返之后带来了一条令她愕然的回答。
谢太守病了。
而后在掌固问她是否还想求见的时候,李凤宁虽然犹豫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燕州府衙仿了皇宫的规制,前头是办公的衙门,后面是太守一家日常起居的地方。李凤宁被人引着一路进了燕州后衙,辗转跨进了好似书房的地方,然后看见了一道厚厚的纱幔。
“大人,凤司庾到了。”引路的管事似有意似无意地越前一步,挡住了李凤宁伸手撩纱幔的可能。
纱幔很厚,所以即便现在是正午,即便李凤宁眼神不差,也只能依稀看见几个人影。“谢太守……”李凤宁才抬起手一拱,就听到里头一阵惊天动地的猛烈咳嗽,于是后面的话只能停下来。
“凤,凤司庾有心……”接着,里头就传来一道好像破风箱似的声音,短短几个字说得其累无比,“本官……”
“母亲,您刚刚喝过药,还是先休息一会吧。”里头传来另一道轻软的声音。
“那外头……”
“有急务过来,云流会叫醒您。”
伴随着又一阵咳嗽声,“好……”
再接着,里头便有人撩起纱幔走了出来。李凤宁不由得就看了过去。
走出来的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女人。
这人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淡。只那双细细的直眉下,却生了一对沉静若水的眼睛。使人乍看觉得宁静,再细看几眼又能感到其中的清明。再加上那略嫌瘦削的身材,无端端透出一股离尘脱俗的味道。
“在下谢云流,燕州太守之女。”这人语调轻缓嗓音柔和,听着极是舒服,“家母刚刚服过药,需小息片刻,还请凤司庾见谅。”说着,她拱手一礼。
“是我打扰了。”李凤宁还礼,“既如此,那我改日再来求见。”
“云流送您。”谢云流浅浅一笑,极是温和有礼的样子。她一抬手,当先引路出去。
李凤宁一挑眉,跟了上去。
“今年夏汛时河堤破了几个地方,所以先是漕运上有些麻烦,入秋之后要去安抚那些淹了田的农家。”谢云流走得不快,语声更是如泉水般轻缓悦耳,“大夫说母亲过于劳累,便把药里安神的几味加重了。您若有公务上的急事,也可与司仓交接。”
谢云流先将太守生病的理由归在勤于公务上,次又解释不能见她的前因,最后又用一种完全不打听内情的方式建议她去寻相应的主官。短短一两句话便将所有事情都交代得妥帖明白,难得的是这人还与她一般年纪,引得李凤宁不由朝她多看两眼。
“是凤宁冒昧打扰了。”不过李凤宁到底自小在御前长大,虽然一样觉得春风扑面,应对起来却是丝毫不差,“夏天时没听到决堤的消息,农田淹了多少?还能再种吗?”
偌大赤月,哪年没有个水灾旱灾?且李凤宁又不知具体原因,问题未必出在修河堤的人那里。如今已然入冬,再问灾民安置已经毫无意义,所以剩下的也就只有灾民将来的生计问题了。
她这话一问,谢云流也朝她看了一眼,“这要等到明春才知了。”
河水泛滥是冲走了原来的沃土,还是把河底肥厚的淤泥翻了上来,的确也只有等明春把种子种下去才能知道了。
李凤宁瞬间明白自己是问了傻话,她又想了想,才轻叹一声:“所幸燕州富庶。”
灾民到底是没了整年的收成,到明春之前的日子会非常难过。燕州因为富庶,一来府衙能拿出更多的银子安置抚恤,二来有余力帮衬的乡亲近邻也会多些。换了北方那些贫瘠的郡县,只怕当时人全救下来,入冬之后还会饿死冻死很多。
“往年若是有这样的事,魏王殿下向来力主厚抚。”谢云流语声淡然,听着好似无意,却提起个让李凤宁眉头一皱的人来。
“她自己拿银子出来吗?”即便是明知道应该克制,李凤宁的声音里仍然带了点不赞同出来。
“凤司庾觉得不妥?”谢云流不止声音里露出明显的讶然,她甚至脚下一停,整个人都转了过来。
“燕州地处朱河之尾,决堤之事不说年年有,也是屡见不鲜。”或许是因为谢云流这人气质太过清澈让人提不起戒心,又或者李凤宁只是单纯地因为讨厌李端而忘记该遮掩自己的身份,“这回厚抚了,那今后当如何?遇上旁的天灾人祸又当如何?”李凤宁想想就觉得头疼,“修堤已经是一大笔银子了,再要厚抚灾民,难道要挪用税银?那国库要如何?且消息如果传出去,和州百姓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