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亲娘不喜的孩子而已,不是吗?
她亲自替他打起帘子,然后在他进去之后,也进了舱内,“殿下请坐。”她指着一张矮凳,然后自去对面坐下。
他在坐下来的时候看着她的表情。
到底比外间暗了几分的舱内,让她看上去眉眼更加柔和。她脸上依旧浅笑盈盈,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顺口而说,根本一点居心都没有。
是他过于紧张了吗?
“如今正是鲤鱼当令的时候,”她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盘子,“脍鲤到底是生冷之物,也不知王子殿下合不合口,凤宁准备的是鱼肉卷。王子殿下尝尝?”
她手指所向之处,是一张竹子做的矮几。矮几上放着五只凑成梅花形的绿釉盘子,每个盘子里各放了几样细点。他的目光在一盘云片糕上停了下。
果然呢。
也就是昨天多吃了半片而已。
同样是女人……
他的姐妹从来都是虎视眈眈,让他觉得身后好像追着一群狼,他只要一松懈就会被追上来咬得血肉横飞。但是这个人的细致,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舒服。
这是赤月人和驲落人的区别吗?
但是,赤月真是个好地方。都城边竟然有这么柔软的风。他微微偏转了头,让脸正对着窗子。就连阳光都是暖得恰到好处。不像马车那么摇晃,也不像马背那么颠簸。木桨拍击水面的声音,让他觉得……
李凤宁看着他。
他一惊。
这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好久没有说话了。而他居然就这么看着窗外发呆。一时间,不知道是窘迫还是什么样的情绪弥漫上来,让他略略加深了自己的微笑,“凤宁小姐?”
他相信自己的表情不会有破绽,即便是同住在王帐十几年的母亲,也从来不曾看破过他企图掩饰的情绪。但是,李凤宁却突然笑了。
一样是笑。在这一瞬间之前的笑容,虽然温文有礼雍容华贵,却好像套进一只大小合适的壳子里,看着总觉得有股子刻意的味道。而现在,她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好像顽童一样,却令那张本来只是隽秀俏丽的脸瞬间鲜活了起来。那微微眯起的眼睛里,仿佛吸饱了太阳的光辉,竟然能让人有着耀眼的错觉。
“多西珲,”她的笑容不变,却说了一句套着之前那个壳子绝对不会说的话,“你来赤月,到底想要什么?”
知道“李凤宁”,就知道她怎样长大。父亲早死,母亲宠爱庶妹,一个人孤零零在王府长大,如果不是她有个疼她到过分的外祖母,她甚至都活不过六岁。
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能有这样的笑容,令他突然觉得刺眼起来。
“驲落的强盛,赤月的衰落。”所以他答道,“凤宁小姐愿意给吗?”
暴怒、震惊、呆滞,甚至伸手打他,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突然令他期待起来。
“驲落与我无关,赤月我也说不上有多热爱。”果然,她的笑容淡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但既然我是赤月人的话,在我有生之年还是希望赤月能越来越好,或者,”她微微侧了侧脑袋,说得一脸不认真,“唔,至少不能比现在差。”
那种,“这是我喜欢喝的茶,所以希望下次还能再买到”的口吻……
他忍不住勾了下唇角,“既然你没有那么热爱赤月,那么来驲落不也一样?”他不由半真半假地接口。
“湛蓝到没有一丝云的天空,碧绿到没有尽头的草低,还有白白的羊肥肥的牛。”李凤宁每说一句,眼神就飘远一点,“跑马直跑到脱力,然后回到帐篷里看见自己最心爱的人捧过来一碗酥油茶。”她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来时直直地看着他,仿佛打开自己的内心让他随意浏览,“我会去的。”
一瞬间,一团复杂到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情绪升腾起来,然后堵住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