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二郎原地愣了一会儿,他本来要去地里一趟,眼下也顾不上了。脑子里回荡着长衫男子那番话,说你就不想想人家大官老爷会费那么大力气送点破烂回乡?他能为一摞不值钱的旧书去托人?要从京城带东西回来你以为容易?……
听别人说他觉得有道理,他先前不是没想到吗?
想着原先给他们最大的好处也不过是一家分了五亩田,都没给田契。他可不小气?谁能想到那个就很值钱呢?看那个跑腿的一口价就给了五十两,都觉得是冤大头送上门来,放走了对不起自己,他们敢不把握机会?
八十两啊,王屠户收的生猪一头才四五两银子,这钱拿去买猪能买将近二十头!
又想到方才那人说的,二榜进士四品京官的注解喊三百两也有人要,卫二郎心都痛麻了,说在滴血也不为过。他这会儿啥都想不起来,只知道一件事,那摞书卖亏了。
李氏因为得了笔大钱,这几天心情极好,她本来在灶上炖汤。头年秋天不是又把出喜脉,现在三胎已经出生,这胎破了卫家传统生出个闺女,因着卫家闺女少,加上如今条件好吃喝不愁这闺女她养得也挺不错。
刚才喂过奶,李氏把人哄睡了,跟着就要摸进灶屋去看她煨在锅里的汤,出来却发现刚才说要下地去的男人还在外头直挺挺站着。
“他爹你咋还没出门?”
听到这话,卫二郎才回过神,他转头朝李氏看过来,问:“巧儿吃饱了?”
“她能吃多少?早吃饱,这会儿人都睡着了……你咋的?脸色看着不好。”
卫二郎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笑脸,结果比哭还难看:“刚才有人来跟我打听老三送回来那摞旧书。”
“书咋了?”
“他说想要。”
“也想沾光啊?”
看婆娘还不明白,卫二郎心一横,说破了:“人告诉我老三的心得注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说我们八十两买亏了,还说那个拿出去二三百两也有人要的。”
李氏刚才还一身轻松,这会儿脸全垮了:“他爹你说啥?”
“卖亏了,那书卖亏了,卖亏了啊。”
“我就说八十两他怎么眼也不眨就出了,那黑心鬼,明着欺我们乡下人不识货!他爹你找他去,把银子还他把书拿回来。”
“人走了几天,他姓甚名谁咱也不清楚,上哪儿找啊?”
李氏平常还是要脸面的,都不像吴婆子那样大嗓门吼人,有些打算也放在心里,不像大房陈氏那么咋呼。不过这都是平常,得知他们亏了二百多两,李氏哪还顾得上那些?她往地上一坐,就哭起来。
大房的春生蹲外头玩蚂蚱呢,听到哭声他撑着膝盖站起来,回身望了一眼。跟着就小跑回了家:“娘我跟你说,二婶她在外头哭。”
李氏本来就跟个受气包似的,她哭不稀奇,刚发了财这节骨眼哭就奇了怪。陈氏抱着小儿子走出去看热闹,一看,还真是。她伸长脖子喊了一声,问弟妹哭啥呢?到底有什么想不开?
不问还好,哪怕后面也会知道至少还能晚点。
这一问差点把自己逼疯了。
听说他们让人忽悠着贱卖了宝贝,两家一起亏了得有二百多两,陈氏差点没抱稳怀里的小儿子。回过神来也是催,催男人家找人去,找不到就上衙门告!卫二郎抱着头蹲在一旁,过会儿才说,你情我愿的买卖,现在那摞书已经是他的,闹上衙门也要不回来了。
“怎么要不回来,那是四品大官送给咱们的,衙门还能站他那边?”陈氏说着还找了急,她回头找到一脸茫然的春生,让他把他爹找回来,“你不去算了,让大郎去,平常听你说这说那要紧时候就不顶事了,二百多两,他坑了咱们二百多两不要回来?”
穿长衫那个说二三百两也有人要,那是随口说的。
实际上这玩意儿没法估价,看得上的天价也会买,卫家兄弟是亏了,亏了多少真不好说。
这动静瞒不了人,别说他们自个儿就会咒骂买书那人,哪怕他们藏着掖着,被气走那个穿长衫的也会帮忙宣扬。那人回到镇上之后和许多同窗好友说了,说那事儿竟然不是谣传,四年前的二榜进士如今的右通政大人卫成的心得注解千里迢迢从京城送回来,才几天,就已经让他两个哥哥贱卖了。他哥挺得意的,亲口说那一摞旧书卖了足足八十两。
“足足”二字震惊了诸位同窗。
半晌才有人痛心疾首说:“乡下人不识货!不识货啊!”
“这和识不识货有什么相干?料想卫大人送书回来是存着帮扶之心,不是为了让他们明白价值而后感恩戴德。好赖是千里迢迢送回来的,哪怕一片鹅毛也该妥善收好,莫说是书。不识货就能卖?又不是穷困潦倒到不卖就要饿死人,有谁会拿他人赠礼转手换钱?要我说,这种人卖亏了是活该,他不知道价值还好,给他知道不得存着借此发财的心思自个儿誊录一遍再转手卖出个天价来?”
“说来也是,只不过可惜了……要是没卖出去花点钱总能借来一观。多看看,下届没准就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