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德川家便名存实亡了。
那两个闯入德川家的人不知道基于怎样的原因,并没有杀掉明显身为德川家直系后裔的德川光正和德川渐次。但德川家所有的直系死伤殆尽,培养多年的家将也基本死光了,让一直在苦苦支撑着的德川家,彻底破亡了。
家主死掉之后,两个七八岁的小家伙,根本控不住场面,下面的人在乱,家财被人有心之人哄抢四散。但当年身为长子的德川渐次,在家族风雨飘摇之季站了出来,在极力阻挡这样的事。那时他还是个以家族为重的人,年纪尚幼,七岁的德川光正经历过灭门惨案,愈发担惊受怕。他变得沉默寡言,每每一个人瑟瑟发抖之时,便会回想那一日,在狂风暴雨之中转过身来,用最温暖柔和的怀抱拥住他,安慰他,给他买了乌冬面的哥哥。
那些年的事,幼年的德川光正并不记得太多,只是隐约间晓得那时的德川家内外人流交织,走的很艰难。
另一面,不算清晰的记忆里,则有些明媚的春光之下,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健妇的低声的哭泣,张开了爪牙,逼近的亲族,以及绕过木栅,坐在家主椅子上德川渐次皱起眉头的片段……
这些东西是脑海中所剩无多的记忆,七岁的德川光正目光掠过那一年,沉淀下这些无足轻重的回忆。
之后的一年,德川渐次兄弟两人便带着几个忠心的家将开始了流浪的生活,这是破家之人的无奈。
相比于原本德川家锦衣玉食的二少爷,流浪的生活对于德川光正来说,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而相比于当年所无法忍受的屈辱或者痛苦来说,如今的德川家主德川光正坐在厅堂里细细品味着,竟有一种缅怀和在柔和光中沉浮的向上情绪。
……
父亲死后,作为长子的哥哥德川渐次便继承了家主的位置。他们离开了本族,祖宗所居之地,四海为家。于是德川家的他们两个少年人带着三三两两忠心的家臣,开启了流浪在东洋各处得生活。
那时的德川渐次还很清澈,脑袋里想着的,嘴巴里念念难忘的事,全是复兴家族,回复先祖荣耀。刚满十岁的年轻家主脑袋执拗,价值观被从小塑造,做起事来,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有些时候是稚嫩,甚至是偏激的。
但这并不影响德川渐次在弟弟德川光正心目中的位置,他让人感到像是避风港或者更加巩固和温暖的带着希望的东西。那年代真是个单纯忠贞的时节,家族荣耀规律着这小团体中每个人,大家都在想复兴德川家的事。哥哥德川渐次甚至愿意为了这种虚拟的东西,拼上性命的护持——生活虽然清苦,但有方向,并不迷惘。
只是这样美好的东西,在年年岁岁的光阴里渐渐淡去。不知道何其开始,那个熟悉的哥哥悄然改变,由陌生到熟悉,由相知到再也不能揣度的迷藏般的间隔。这一些,细细想来,或许是一年,又或者一个月,甚至是一个梨花开遍的雨雪傍晚,所有的陌生和熟悉在男人的身上开遍,至今令人触目惊心。
如今的德川渐次早已不在德川光正的身边了,作为新一任的德川家主刻意不去打听那个男人的事,而体内流淌着德川家血脉的现家主德川光正,他又走上了父亲的老路,背负起了哥哥德川渐次丢弃的重担——而光复德川家的事,就由他这不成材的弟弟来继承吧!
格里菲斯轻轻抿着茶,一只手搭在矮茶几的几面上。他视线下意识的抬着,脑海里想着今天早晨黑假面情报科送来的资料,脖颈以上的部分微微偏着。
德川渐次与德川光正之间的故事并不仅于此,带着黑色眼罩的德川家主虽然沉默寡言,一副不苟言笑,万事藏心的样子。但这些东西并非机密,若是有心,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根据资料显示,在德川家两兄弟带着几名忠心家将怀揣着重振家族的梦想流浪了数年之后,德川渐次便逐渐性情变更。他的长相与弟弟如出一辙,甚至脸面的弧度大半相似,因此算是个美少年。
只是不知道原本性格坚韧、行事如温玉的德川渐次先生经历了怎样的事——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惑,又或者是对重振家族荣光之类的事失了兴趣,不知不觉间,整个人变得闲散油润起来。
忠心跟随的家将都是家族荣誉感强烈的人,看到主人如此,先是痛心疾首、忠言直谏,但效果不佳。如此反复,德川渐次便表情嬉笑的对众人讲‘你们找我做主人,那可就瞎了眼了。小弟我呢,胸无大志,不是什么精彩绝艳的人,更加不是中兴之主。小弟知道大家伙跟随我这条丧家犬至今实属忠烈,指望小弟大展雄风,力挽狂澜,使得德川家复起——拳拳之心,我还是很懂的嘛。”
“不过啊,小弟入世这些年,过的也不错,吃了也是锦衣玉食,所以想不明白,大家为什么非要揪着一个老旧的东西不放呢?!人这一辈子呐,不容易。家族什么的,当放就放,让他就这么过去吧,啊,这么过去吧。”
“大家不用龇牙,小弟说这些啊,是不想误了各位前程。列位都是于我有恩之人,小弟今儿个把心意表明出来,大家要走要留,悉听尊便……恩,大家不用不好意思,是你们家主人没用,怪不得你们。都走吧,啊,走吧……”
“这里是一百万贝元,朋友一场,同甘共苦过,大家好聚好散,要走的,我送你们每人二十万贝元……至于愿意留下的呢,同样欢迎,大家以后还是兄弟,大把赚钱,一块喝酒,一起吃肉……’
这样的混账话可谓伤透了几位忠心耿耿之家将的心,他们经历过德川家的变乱依旧不离不弃,可见气节。如今被这混蛋的小主人如此这般讲,心中翻滚的火热、豪情和怒意也只能无奈化作一声长叹。
类似这样的事,在那些年里,发生过许多。其中离谱的一件,要属这位家主为了几枚铜臭连家族荣耀都不要了。拿着祖传的制陶技艺,去一个名叫‘万盛’的集团入股,为了每年年终的那点分红,东奔西跑乐不思蜀,掉头哈腰的,为德川的姓氏摸黑。将那重建家族之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制陶的技艺是德川家祖上流传至今,从天皇身边流传下来的技艺,艺术性和鉴赏性很高,历代的德川家主都喜爱将一两件瓷器放在厅堂之中,以彰显因家族悠久而沉淀的历史人文。
这是风雅的事,可以在文人口中相传。但当代的家主德川渐次,却将之与散满铜臭味的金币联系在一起,怎能让人不痛心。
因此为了这件事,连一向拥护大哥的德川光正都罕见的发了脾气,质问他如此行将家族荣耀置于何地。德川渐次不以为耻,反倒理直气壮,依旧我行我素。他的气质在这些年变的厉害,早已没有之前的纯正庄严,此时看起来,倒是有些玩世不恭。
“家族荣耀能当饭吃吗,我亲爱的弟弟。”
每当此,年纪小一些的德川光正便会一脸严肃工整,义正言辞:“我们德川家历代积累的财富,破家之时,应该还留有不少。如今虽客居他乡,每日花销不菲,但远不到吃不起饭,穿不起衣的地步吧……渐次大哥,你是德川家主,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啊,快醒来,德川家需要你呀……”
德川渐次神色古怪,他盯了德川光正一会,后者仰着头望他。良久之后,当年的家主轻声笑了笑:“光正啊,人心可是装不满的……钱的事呢,恩,德川家的老底确实还有些,但香喷喷的票子谁会嫌多呢,我也是在为家族着想嘛……傻瓜。”
这样的事便在反复争吵之中反反复复的上演,磕磕绊绊的,德川渐次的行径已经偏离古训,他独断专行,后来在外面包了小姐,整日整夜不回家。而这样的生活,似乎也让他挥霍无度,自从他卖掉陶瓷专权之后,各种家族的利益和珍藏被他反反复复出售变换成金钱。但家族的事业也在这男人如此的行径之下渐渐荒废,忠心耿耿的家臣,心灰意冷,走掉了接近一半的人数。
在如此的大背景之下,德川光正渐渐接手家族内部的事,半年之后,由德川渐次带进来的消极影响才渐渐消散。
直到后来德川渐次被赶出德川家,也有人说他是自己走的,总之是不算光彩的。这事情的导火索好像是他强女干了弟弟德川光正的女朋友,也就是他未来的弟妹晴子小姐。如此恶劣的行径引的轩然大波,德川渐次被赶下了家主的位置,甚至逐出家门。
这许多年过去,当年磕磕碰碰心惊胆颤经营着家族的少年人如今已经快要成年了——十七岁的德川光正经历了许多事,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仍算不得精彩,许多的故事里,他没有精彩绝艳的才华,没有主角般君临天下的耀眼光环。但他却是个静默乃至百折不挠的人。在他一路行来的脚步中,或许平淡,或许朴实,许多人跌倒,许多人绝望,这个当年还习惯蹲在人后奶声奶气的少年人却面无表情,冷漠无声的走到现在——这是真正继承德川家意志的男人。
思绪到了这里,格里菲斯不由的抬头看了对面那人一眼。八年前的德川家有多么凄凉,通过资料格里菲斯多少了解一些。但此时坐在对面的青年人,手中所掌握着的家族和力量,至少已经是黑假面佣兵团等级的了,其复兴之刚猛持续,也着实令人惊叹。
“格里菲斯先生,这合作项目你有什么疑义没有……若是没有,我想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此便定下了。”
对面跪坐的男人腰肢笔直,他语气平淡没有身为家主的压迫力,但自有一番不容轻辱打的威严在。
于是格里菲斯把手中的纸页放下,他偏了偏脑袋,想了想:“承蒙家主看得起我黑假面,若是再不识好歹,便是不知趣了……这样吧,这事情我拍板就这样定下了,之后的细节,定会命人拟好送过来给德川家主过目——至于那件事……恩,我会亲自过去。”
德川家主跪坐着稍稍鞠了下躬,逆光中的木质居酒屋,风吹动帘布,风铃叮叮咚咚的响起来。然后那少年老成又有些许古板的家主缓缓站起身来,他看了眼跟随着他动作仰起头的格里菲斯,再次鞠了一躬。
“那就,拜托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