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夜,月未明。
在外面应酬了一晚上刚刚才回到家中的赵晓澜正从自家车库里头探头探脑地试图走出来。
他看上去脸色明显不太好,相比起前两天去落霞山找晋衡帮忙的时候,这几天他似乎连面颊骨都明显凹陷了下去。
清江湾死孩子那事被他走法律途径之后是终于不再继续闹了,可是他身上这股衰神之气似乎还没有彻底消散,先前做噩梦幻听和发冷汗的情况最近不仅仅越发严重了,这几天晚上,他甚至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家里一定藏着什么他看不见也抓不到的怪物。
他能听到这东西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飞,有时候是在天花板的夹层,有时候则是在墙壁的内部,时不时在厨房的柜子里,或许过了一会儿又能悉悉索索地爬进厕所的水箱。
空荡荡的房子里到处都是他们的触角摩擦地面和墙面发出的恐怖声音,赵晓澜听得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直冒,就和小时候亲眼看见自己亲妈养的那只猫身上都是蹦来蹦去的跳蚤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可只要他一把屋里的灯全都打开,这些躲藏在黑暗中的邪祟妖魔又都会消失干净,无论他再怎么试图从地毯或是柜子里寻找蛛丝马迹,他都找不到有任何怪物留下的残余踪迹。
这种不正常的事情要是一般人碰上估计只会当自己是个神经病了,所幸赵晓澜还有个稍微能帮得上的忙的朋友,所以他这才不至于去市二院给自己排队挂号,而今天正准备进家门之前,他照例还是按照晋衡之前教他那个办法在自家门槛上点了三只紫苕香。
线香烧断后掉在地上发出的香气静静弥漫在空气中,那些终日围绕着他的烦心事似乎都随着香气在渐渐消散,让人原本浮躁的内心都变得有些宁静下来。
见状的赵晓澜跪在地上就给自己祖宗十八代使劲地磕起了头,与此同时,他也赶紧将今天特意打包回来的寿包和百子千孙饭给拿出来摆到了挂满了红线铜钱的门边。
这些寿包和百子千孙饭当然也是晋衡让他提前准备的,听说直到现在,中国的部分农村在祭祀先祖时除了鸡鸭鱼肉之外最,常见的贡品也不外乎是这两种食物。
而仔细追溯起来,造成这种特殊祭祀文化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百年前的中国社会到底是由农耕文明组成的,所以除了象征福泽有余的鱼类肉类,丰收之后的五谷食自然也就成了子孙缅怀先祖的特殊馈赠之一。
“咱们老赵家的老祖宗,您在天之灵可千万要保佑保佑我啊……我赵晓澜这辈子一没有乱搞过男女关系,二还没有做过不干不净的恶事,是真的没做过一点亏心事啊……虽然我也承认我有点倒霉,但是能倒霉成现在这样我爷是真是没想到……不过我其实也清楚我自己一直就不讨我爷爷我爸爸的喜欢,所以之前听那姓师说他们俩居然连死了都不愿意帮帮我,我心里也不是特别难过……”
“反正从小到大就是这样,我小妈生的弟弟妹妹们都比我过的好,我妈当初丢了命生下了我就和没生下一样,我从来就没沾上他们老赵家一点的光,但后来我想想也算了,反正没靠他们我自己现在不也发达了吗?”
“但私心里我其实还是想求求您的,这次您要是真帮我躲过一劫,从此以后我就天天只给老祖宗您磕头送好吃的,逢年过节,龙虾泡饭鲍鱼海参您想吃什么我就给您送什么成吗……另外,今天这三份吃的都是给您的,就希望我这破事能早点解决,然后您再顺便保佑保佑我那早死的妈,让她在下面也能过得舒心一些,别再搭理那些从前对她不好的人了,让他儿子也能在上面打拼的时候也能稍微放心一点……”
这般说着便虔诚着双手合十朝那三株香拜了拜,愁眉苦脸的赵晓澜说完长叹了口气,又把酒店送的牙签筷子湿巾纸都给摆了在门口又分成了三份。
等他挨个往三份百子千孙饭里加了点高级鱼子酱又磕了七个头,这长得虽然像个不靠谱的纨绔,其实骨子里为人居然朴实善良的家伙这才脚步发虚地站起来进了自家房子里头准备回楼上洗澡睡觉。
他人进去之后,门口插着的三只紫苕香又持续烧了一阵。
过了大概三四分钟后,白色香灰落下的地方才渐渐出现了两排很浅很浅的脚印,只是这两排脚印看上去都总显得有些迟疑,似乎想靠近又不太敢靠近。
而就这么僵持了几秒,门口燃烧着的紫苕香忽然被一阵妖风给刮得火星都差点灭下去了。
这异常引得空气中一阵怪异的骚动,那两道本就在犹豫着什么的脚印当即也不敢再继续停留,连滚带爬就赶紧准备跑远。
只可惜今天他们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因为摆放着最后一份百子千孙饭的地方忽然就有一串脚印毫无预兆地顺着紫苕香香灰落下的地方出现了。
而这第三串脚印一冒出来,开头那两个准备随便拿点贡品就走的脚印主人顿时就傻眼了。
偏偏这后来出现的这位居然还挺蛮横就直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又在各给了这两个没一点长辈样的家伙一个清脆的耳光直接就冷哼了一声。
不过这一切此刻正在屋里艰难酝酿睡意的赵晓澜都不得而知了,因为还站在门口忙着帮他教训他爹他爷爷的赵家老祖宗似乎也并不打算惊动他。
而使劲揪着这两个混球的耳朵就拧了几把,叽里呱啦地用一串鬼言鬼语怒骂了一通面前这两个连自己儿子孙子都保护不好的窝囊废,脾气暴躁的像串炮仗的赵家老祖宗简单总结了一下自己的中心思想,想了想还是用标准的人间通用语——普通话给不耐烦地大声重复了一遍。
“自家的事自家管!你们俩不管我来管!我他娘的都正式养老几千年了!现在居然还要特意出来管这种破事!说出去估计都让那帮姓钱的!姓王的!姓李的他们活活笑掉大牙!里头那姓赵的小子以后我来罩着,他的命就不劳你们爷俩继续费心了,赶紧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懂了吗!?啊?!”
老赵老老赵:“……”
……
常年摆在晋衡桌上的那本百家姓的第一页,一直到这天后半夜才重新出现了写着赵姓的那一页。
只不过相比起平时只有一个白眉毛老头在独自驱赶着八匹马的画面,出门办了趟事又回到万家姓中的赵家老祖宗这次还额外带回了两只和飞天大蛾子似的小邪祟。
不过这两只之前把赵晓澜折腾的够呛的幺蛾子此刻却只能在书上画着的那辆大马车前头惊慌失措的飞,挥着马鞭怒目圆睁的赵家老祖宗则在后面死命的追。
而明明都已经这个时间点了,却依旧没有躺下休息的晋衡见状只是轻轻拿起手边放着的朱笔,随后又往这对怪模怪样的蛾子和马车老头旁边慢慢标注上了这样的一段话。
魇蝶,祟也,无梦而生,得梦则死。
杨川有一赵氏幼时丧母,此后多年无梦,苦闷难言,先祖造父以周天子车马为子孙祛邪除祟,魇蝶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