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锵!”兵器坊的老田右臂轮着铁锤,结实的砸在左手里的那把长剑上。一声声的极富韵律,相邻的两声时间的间隔没有丝毫差别,满身的汗珠随着他的动作一阵阵的往下甩。在上面各处又均匀的敲打了二百来下后,他才将长剑伸进旁边一个冷水池中,一阵白烟滋滋升起,再把成了型的长剑拿出来查看。
老田嘴里叼着烟袋,在烟雾缭绕中眯着眼去看长剑两侧的剑脊线,看了一会儿,满意的点点头,又转了一下剑身去看另外两侧的剑刃和血槽,仔细的看了好一会儿才将这把剑涂了一些桐油,放在旁边已经堆满了同样剑的箩筐上面。
“老田你以为你在给皇帝铸剑那?瞧你那热乎劲儿,还挺精细嘿嘿!可要每一把都这么打的话,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校尉交代下来的数量?”
在老田旁边七八尺外,一个同样打扮的瘦削中年人斜着眼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不以为然的张口奚落道,那人面前也有一个铸造台,他正坐在台子边的小木凳上休息,一边看着老田,一边拿着台子上放的叶子茶喝了一大口。
旁边类似的八九个兵器匠看着老田被人说,也停下手里的活,善意的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句的劝他。
“是啊田叔,现在正是缺兵器的时候,周将军半个月前就下令命把全城能收集的铁器都熔了开始做,现在还差不少呢,不是不想做好,而是数量现在更重要啊。”
老田也不搭理那个瘦削的中年人,继续千篇一律的从熔炉中又拿出一把剑胚放在铸造台上,这才拿起大烟袋深吸了一口,然后舒服的叹了一口气,抬起被布满皱纹的眼皮压的几乎看不到的眼睛,看着先前说他那人,不紧不慢的骂道:“你说那话就是放屁!我跟你们能一样吗,这些长剑都是给兵长以上级别准备的,我一共需要做多少把我不知道?这些小将领每次打仗都是厥勒那帮小兔崽子重点招呼的人物,要应付的人足有普通士兵的几倍多,长剑长锏做的不结实打上两天就劈断,你让他们保不保命了?”
说完他又转头对刚才劝他的那些年轻点的工匠训到:“你们这些后生不懂这些,老头子我可是经历了多少次戍边战,随着宁王的亲军从当初他还是一个将军开始杀出这么一个国家。那人要是杀起来,都是红了眼睛聋了耳朵的,手断了不知道剑折了不知道,就是一直劈和砍,一个个年轻后生可能还没成家,就这么倒在了哪个战场上,再也回不去看老母亲了。
我一个老头子也帮不了他们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手中的这把刀,这把剑,这些长矛尽可能的坚硬,用的长久。配方好的剑胚,你这一锤子下去,就可能帮他们多保住一条小命。”
作坊里的兵器匠人大多都是临时从戎岳当地募集的铁匠,岁数大又经年有经验的还是少数,这些年轻人本来还是有些说笑的做事,听到老匠人这番话之后,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看看老田,再看看手中正在打造的兵器,他们仿佛明白了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坐着的人也起来继续干活了,比之前更加认真,每一件兵器都尽可能的仔细锤炼。
离兵器坊几百丈远的戎岳镇远将军府内,中堂之上左右坐着两排全副铠甲的将领,今天是战前统战会议,戎岳城中所有的将领都齐聚在此,屋内气氛非常低迷,所有人都很沉默。
周子承看着一个个都这样的锯嘴葫芦,心中微怒,亲自打破了这份压抑的安静。
“咳,咳”周子承身子向前倾了倾,食指弯曲敲着桌子,抬头左右看看两边的手下:“对于现在的军情,我们该怎么办,都说说看法。”
说完他来回看了看,点中了右手下方第二个军士:“茂临,说说你的想法。”
一位面目刚毅显得有些少言寡语的将领站了起来,回答的果断坚决:“将军,属下认为,平远、安绥、鸿化、彭城这四地如果还没有援兵派来,我们还是继续向他们发送援兵请求,并且拍得力的人去,陈明利害,他们如果不按时相助,待危急过后陛下调查起来,这几城城守根本逃不掉一个临阵脱逃,延误战机的罪名。
不过也不能全指望他们,同时也需要向附近其他几个城市也尝试援兵,比如离我们两百五十里的青城,那边虽然没有前面说的四个城大,但是由于最近驻军换防,青城正好有两倍于他们平时驻军兵力的军备,虽然离我们远一些,但如果急行军的话三日左右也会到了。
而且,青城也是宁国西南部的军粮囤积重地,只要我们拿到陛下的圣旨,或者若是可以得到西南行省巡抚的紧急敕令,就可以将军粮紧急征调过来,这样起码能帮我们度过这一时危急。”
于茂临话音刚落,一个嘲讽的声音随即而至:“于都尉这话说的可真是简单。”
周子承左边下手第三名的军官抬起头来,朝着他讽刺的一笑,语音凉凉的:“现在那四个重城不发兵,难道你再去他就会发兵了?等他们磨磨唧唧的把军队派来了,只要晚上个几日,我们就只能吃上哑巴亏,他们完全可以说是没来得及援助我们!说到青城的粮食,嘿嘿,我倒也是挺想要,可巡抚的敕令?咱们的汪巡抚已经借着视察各地民情的由头,早就跑到安绥那高墙高院里躲着去了,你还能让他签署敕令给你调粮?你没睡醒吧?”
于茂临听了脸涨红起来,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由于没法反驳。他忍了忍低头片刻,忽又抬头对着周子承抱拳说到:“将军,王校尉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还请将去这四城请求援兵的任务交给属下,如果五日之内属下不能带兵回来,任凭将军治罪!”
周子承却面沉如水,一时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通往后院的门帘有些微晃动,周子承回头一瞥,是自己幕僚师爷在挥手叫自己,这位师爷是他初入军营,他的父亲,也就是告老的抚远大将军周瑞亲自交给自己的亲信,当初老父为了让这个幕僚愿意跟着自己,倾尽全力给出了极为诱人的条件,可见这位幕僚师爷在军事参谋上的手段和谋略让抚远大将军极为推崇。
周子承向几位将领挥了下手,示意暂停讨论,便慢慢走到后院这位幕僚的面前。
这幕僚微微一笑,丝毫不慌的向周子承行了个礼,便问道:“将军这是在做战前的最后一次安排吗,要决定作战的策略?”
周子承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好微微点了点头表示。
幕僚又问:“将军要什么结果?是打算与城池共存亡,还是要意图来日?”
周子承眉头微皱,不太喜欢幕僚这次言语的冷漠和自私。
想到这里,他声音微冷:“我不明白老师何意,”
冯松茗年岁不大,但只是作为幕僚来讲。他大约有二十七八,脸上留了两撇淡须,加上常年穿着道袍,清风道骨的,倒让人觉得他有三十五六的年岁,反而忽略了胡须下那毫无皱纹的皮肤和极为俊秀的面容。
冯松茗也不急,只是躬身对周子承道:“周将军还请稍安勿躁,松明这么说,当然不是建议将军做个临阵脱逃的小人,或者保全自己,如果松茗只能出这样的计策,那又怎配当年老将军三顾茅庐的情谊呢。”
说罢,他面色微肃,向周子承继续道:“在下这样问,只是想告诉周将军,现在的军机来看,将军要想坚持抵抗下去,指望其他四城已经是下下之策,如果要守住这个城,现在就要开始做好艰难死守戎岳的决战战备了,如果不能守住戎岳,周将军回去也定是个死罪,还会毁了周家三代英名!
所以如果周将军想要一线生还的可能,必须要在这里。无论是将来等到奉王命撤离,还是坚守要塞等待援军,亦或是与此城共存亡,我们都不能放弃这里,一旦离开,戎岳向渊都方向一千里一马平川,后面的城市将不堪一击,而且,我们逃离的速度绝对赶不上厥勒骑兵追上我们消灭我军溃散力量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