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的嬉闹声,伴随着戏水的泼洒声响,远远地传了过来。
两人间长久地沉默着,这是江子燕首次以善意的角度,了解她的过去。纵然何绍舒隐瞒了那些借书的情节,但“过去江子燕”的作风和话语,又是潜意识里非常熟悉的,那感觉如同劫后重逢般,一切仿佛是她,一切又仿佛早不是她。
失忆让她温和,开始笑,成为务虚主义,只想承认何智尧,忽略任何过去。但有些残留品格不会熄灭。没关系,无非就是30岁之前的几个选择做错了而已。
何绍舒为了避免她尴尬,目光专注地看着游泳池里的何智尧。
有那么一刻,她突然意识到,江子燕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这几年来,不止是弟弟,自己也一直在等着江子燕回来。
“我当时没阻止你,因为你和我弟弟势均力敌,我看不出谁会受伤,因此谁都没劝。”她很认真地解释,“只不过,我自己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江子燕却发现,她有些欣赏何绍舒略显凉薄的作法。不管曾经,或是此刻,那种冲着别人私生活指手画脚的女性朋友,她都是不感冒的。即使何绍舒真是偏心弟弟,血缘的牵绊也可以理解。江子燕纵然以前无法共情,如今想想何智尧,也总有感觉。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就够了。
何智尧光着小胸膛,湿漉漉地跑回她们桌前,显然心情非常好。江子燕知道何智尧还会下水,她不忙着穿衣服,挑了一小块红丝绒蛋糕,手把手喂给他。
何智尧被喂东西的时候,总是不自觉闭上眼睛,非常天真可爱。
何邵舒看这对母子半晌,掏出手机,为对面江子燕和何智尧的温馨相处拍了张照片。
她曾经问过弟弟,江子燕已经失忆了,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是否都会全盘接受。结果呢,弟弟怎么说?何绍礼不过瞅了瞅她,我自巍然不动地说,“不确定,说不定她变了也就不喜欢了。在她没失忆的时候,我都没想过要不要喜欢她这问题。”
何绍舒收回目光,微微挑眉。江子燕如今算是变了还算没变呢?她自己怀着孕,几个月后即将临盆做母亲。即使怀着对江子燕的友谊和欣赏,何绍舒要评价江子燕依旧是那种特立独行的个性。当然,她弟弟也压根不是省油的灯就是了。
江子燕等何智尧吃完了,往他后背轻轻一推,让他继续去水里玩。等又剩下两人,她轻声说:“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目前我和绍礼,就只剩下儿子这根线。以后无论任何情况发生,我都不会对我儿子放手。”语气淡淡,但那股神态是毫无置疑。
何绍舒看江子燕在自己面前虚张声势的,眸光不过闪烁几下。
此刻,她展现出这个世界上更胜于何绍礼的沉静脾气,那是遗传自他们外祖董家的镇定自若:“这话我听了倒没什么,智尧以后找的媳妇听到摒不住,吓得逃跑,何家不得绝后了。”
何绍礼在回程的登机室里,收到姐姐发来的合影。最初只是存下来,随后在航班过程中反复端详着。何智尧的五官和江子燕全然不同,唯独笑哭时候,却有那么星点的神似。
他用大拇指轻轻遮住江子燕略微柔和的脸,几次遮住再移开,最后在屏幕上轻轻一弹。
何智尧对于爸爸的回来,表示了含蓄又热烈的欢迎。说是含蓄,因为他没像以前那样死死地扑大腿,反而把身板娇羞又牢牢地挂在何绍礼的登机箱上。
何绍礼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过儿子这么多天,想念非常。此刻见了儿子,想如同以前一样单手把儿子拎起来,然而手臂确实是抖了下才抱稳——江子燕明明绞尽脑汁地为他节食,但这小子怎么又沉了点。
“哥哥!”何智尧趴在耳边,甜甜地喊他。
看来,任何人做任何事都要经历先苦后甘,比如说,何绍礼为了教儿子喊他一声爸爸,已经低头连续喊了儿子四年的爸爸。
“叫爸爸,爸爸,爸爸。”顿了顿,他极低声问儿子,”她呢?”
何智尧在自己的胖脸上笑呵呵地画了个圈圈,说:”makeup!”
何绍礼”哦”了声,抱着儿子坐在沙发上。何智尧抓紧时间,向爸爸展示自己全优的英文作业成绩和他终于略有起色的数学,这自然是江子燕和他的功劳。何绍礼低头仔细看着,他平时没有江子燕那么反感何智尧总喷英文,反而觉得儿子愿意说话,愿意说什么话,乃至于今后爱不爱说话,都挺好的。
正在这时,江子燕步态轻盈地从客房走出来。
何绍礼抬起眼睛,她果然略微打扮了下,五官像蓝天里寡淡的薄云逆着微风吹。生完孩子后胸脯丰盈了不少,唯独腰肢纤细,露着长而笔直的醒目双腿。他目光下移,线条优美的小腿处,有着好几道条极其明显的熟悉伤疤,偏偏当事人如今不在乎,坦荡露在外面。
“你要出去?”何绍礼皱眉问,他一动脑筋,并不认为她是特意给自己看的。
果然,江子燕今晚吃完饭就打算外出。何绍礼出差整整一周,她独自照顾孩子,基本就和所有个人形象彻底告别。好几天没有去健身房,还想顺便打理下头发。好不容易盼着何绍礼回来,便想给自己放几个小时假。
何绍礼点点头,他说:“一起去。”
江子燕略微皱眉,心想这怎么一起,难道他也要做头发?忍不住瞥了眼何绍礼的发型,又觉得不需要格外修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