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令张世荣上前一步抱拳道:“启奏陛下!臣认为,‘居其位则谋其事,不在其位,不谋其事’。
“万事万物皆有尊卑贵贱之分。自上而下,皇家贵族、世家豪门、寒门庶民、布衣吏家、军户佃农、乃至氓流之辈,日月轮转,沧海桑田,千百年来皆遵此道。
“氓流之辈望有屋厦挡风霜,佃农牧户望风调雨顺好收成,军户吏家望天下太平无战事,布衣庶民望家中子侄兴门楣……
“陛下,各人缘法皆有定数,岂容朝廷轻易扰乱?”
张世荣一席话引得百官频频点头称赞。
若不是顾浅享受过义务教育,亲眼见到过一个极其璀璨耀眼的开明盛世,怕是也要被他说得自我怀疑。
“陛下!”季符离长腿一迈跨出队列,双手扣着新工牌抱拳道:“下臣认为,张中令说得在理,‘居其位则谋其事,不在其位,不谋其事’。”
顾浅纤眉一挑,心道你要砸我场子?
季符离冲顾浅微微一揖,开口道:“陛下享天下之利,应任天下之患。陛下居天下之乐,应同天下之忧。”
他环顾一下殿内同僚,继续说:“同理,臣等食君之禄,应担君之忧。陛下欲广推义学,教化万民,乃创世之举。我等身为人臣岂有置身事外之理?”
季符离顺着张世荣的话引申铺陈一番,反而推翻了他的立场,赞同了女帝。
顾浅松开汤婆子,悄悄冲季符离竖大拇指。
“季侍郎好辩才!”张世荣捋着胡须中气十足,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季符离微微侧身恭敬道:“学生不敢。”
张世荣冷哼一声:“‘广推义学,教化万民’,八个字说来轻巧。老臣且问你,义学一开,家中子女都去念书,余下的活计谁做?”
季符离沉吟一二,恭敬答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家中活计大人多做些,或下学回来再做也使得。”
另有身着绯色官袍之人接话道:“季侍郎久在后宫不知天下事,一朝为官想建功立业,大家都理解。只是季侍郎莫要忘了,两只总角能顶一个壮丁,就算朝廷置办学堂请来夫子,那些小儿就真能入学?家中大人舍得放弃半个劳力?”
“哦?”季符离转身冲他一笑,“我久在后宫不知天下事?尹大人意在藐视陛下无知?”
尹侍郎听了,“噗通”一声跪下直呼:“陛下恕罪!微臣绝无此意!季侍郎他血口……”
“陛下!”岑沐年一步跨出,冲顾浅微微一笑,“下臣认为,既然都担心父母不让孩子入学,朝廷不妨试上一试?当学堂设好、夫子到堂、政令递到了最后一里地,所有人都知道朝廷开设义学。臣相信,想读书的人家应该会抢着把自家孩子送入学堂。
“大凤朝土地广袤,千万人口,识字之人百中不足二。臣猜测,义学初设之时,并不能吸引所有孩童入学。
“但只要州县能够建起一所义学,后面就能有第二所、第三所……假以时日,义学出来的书生科考中榜光耀门楣,难道还怕大家不愿念书吗?
“即使科考不中,读几年书就能开智、明事理,能谋求一份事业,堪称长远之计。一个家族若有一人读书出头,其他人想必只会更加努力读书。”
“眼下难处,不是百姓不愿意入学,而是朝廷如何筹措经费、聘请品行优良的饱学之士。
“这两项既坚且难,且需要长期做。说起来,广推义学之事,实在任重道远!”
顾浅点点头。
她何尝不知其中艰难?
只是一道政令想要实打实地推行下去,光靠权力压迫并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还得层层说服执行者们。只有执行者们从内心深处认为这是一条好的政令,能从中获益,他们才会上心去做。
说白了,利益才是最坚固的纽带。
“我曾听人说:世上之事,善始不易,善终尤难。
“尔等都是饱学之士,是国家中坚力量,是朝廷中流砥柱。
“你们扪心自问,反对义学,真的是为了天下百姓好吗?
“还是因为,教育万民,开化其心智,会伤害到你们这些官僚贵族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