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口气!小娃娃你又凭什么代表天下百姓?”
张机的脸色有些不悦,但是何咸毫不在意。
“就凭这个!”何咸从怀里掏出一本用麻线装订好的空白书本。这是何咸出发之前让造纸厂的伙计连夜赶制出来的样本。雪白的宣纸,蓝色的封面,上面是何咸在来的路上,亲自提的仿王羲之体的四个字:张仲景著。书名处一片空白,显然是等着作者自己来署名。
张机双手郑重地接过何咸递过来的这个空白的书籍。张机是个医者,但同时也是个读书人。读惯了竹简的人,才能明白这一本雪白的书籍代表着什么。
“这是可以书写的纸张!更重要的是,我可以让一字不识的工人在三天之内,制造出来一百本这样的写满了字的书籍!”何咸此刻就像惯骗小白兔的大灰狼,抛出的都是满满的诱惑。
如果说这洁白的可以书写的纸张已经震撼到张机的话,那何咸后面那句三天可以制造出来一百本这样的写满了字的书,而且还是不识字的工人来制作,彻底击晕了张机。
“难道在自己沉浸于医道的这些年里,读书的世界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了吗?难道著书立言真的变成了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了吗?”张机呆呆地想着。
何咸静静地侍立在一边,没有说话。和司马徽当时的情况一样,张机需要自己消化这些东西,这是跨越了这个时代的技术。何咸不能强求每个人都有那么强大的接受能力,哪怕张机认为他只是在一派胡言,他也能欣然接受。前有蔡侯造纸,虽然粗鄙不可书写,但毕竟有纸的存在。现在出现可以书写的纸质纸,这个现实不难接受。但是印刷术对于这个时代却是匪夷所思的存在,张机会相信他的空口白牙吗?
张机思考了半响,反应过来,把书往案几上一放,盯着何咸的眼睛,话锋一转,严肃道:“老朽渴望著书立言,但却不是贪图名利之辈!”
“此医书一出,小子愿以十枚铜钱的亏本价格售卖!绝无以此牟利之心!”何咸诚心回道。
十枚铜钱,绝对做不出来这样一本精美的书籍,张机明白这个道理,但这也是张机更为疑惑的地方。
“不为利,为图为何?”
“为天下百姓早一天远离瘟疫的肆虐!小子一家27口,皆没于8年前的宛城大疫。”何咸肃容答道。
听闻此言,张机的面色终于有所动容,严峻之势也缓和了下来。
“药方乃医者立身之根本,非嫡系子弟不传。你如何确定,我会愿意将这治疗瘟疫的药方公布于众呢?”张机依旧有些不信任问道。
“无他!就凭张仲景三字!”何咸还是那副一派郑重的样子。看到张机的表情开始缓和,何咸如何不明白,事情正在朝着自己预设的方向发展而去。
医圣张仲景,后世但凡听闻过这个人的事迹,自然会信得过这个名号。
“好一个理由!”张机拍案赞道。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到张机欣然接受自己的盛赞,何咸一直悬在半空心总算是可以放下一些了,湿透的后背也总算没有白费。
“老朽自幼丧父,幼年丧母,盖因疫病。幸得叔父抚养成人,教我读书习字。但老朽钟情于医学,尝立志以解百姓病苦。游学途中得遇恩师,授之以针药之学。然,老朽后来为求官放弃游医,回到故乡。老朽曾有一师弟,情同一母之胞,但耻吾之求官行为,不愿为伍,已经三十年没有音讯。老夫不过一介求官的俗人。现在,小子你还信得过张仲景这三个字吗?”张机目光灼灼地看着何咸问道。
“一个矢志医学,以解救百姓病苦的人,为了当官,而放弃行医,理由不外乎两个,一是心志不纯,抵挡不住功名利禄的诱惑,二是发现当官比行医更加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为百姓做事。”想到这一通,何咸的心中瞬间划过了几个现代为伟人的名字,一个是弃医从政的国父孙文孙中山,另一个就是弃医从文以唤醒国人为己任的斗士鲁迅。何咸的心中豁然开朗。
何咸清了清嗓音,沉声道:“百姓病痛之苦乃小苦,民生社稷才是大苦。行医者,救治不过一人、十人、百人;为官者,却能救治一县、一郡、一州之人。张大人舍小取大,心中装得都是百姓苍生,乃是拥有仁者之心真正的医者。行医也好,当官也罢,不过都是手段而已。”
“说得好!老朽今年六十有五,想不到今日竟然是十岁的娃娃最懂我的心意!痛快啊!小娃娃,就凭你方才一番话,老朽就算不署名,也会把疫病的药方告知于你!”张机仰天大笑道。
“小子替天下黎民百姓多谢大人之恩德!”顺着竹竿往上爬,趁早把药方的事情敲定为好。尽管何咸信得过张机的人品,但保不出要出点什么幺蛾子,可是连后悔都来不及的。
“张楚!”
“弟子在!”一直侍立在张机身边的四十多岁中年男子沉声应答。
“叫你师母整几个小菜,我今日要与这位小哥小酌几杯!”张机叮嘱弟子道。
“是!”张楚恭敬领命,往后堂走去。
张机转头看向何咸,“何小哥,要是不嫌弃,你且坐一会儿,等老朽看完后面排队的病人,再与你好好叙叙不迟!”
“固小子所愿尔!”听到张机都叫上自己为小哥了,何咸知道今天这事基本上是办成了。在一边找了一个蒲团,靠着衙门里的一根大圆柱就这么坐了下来。
与张机之交锋,何咸所耗费之心神,丝毫不亚于五泄谷对抗秦劼。但对于何咸而言,能够说服医圣大人贡献出来伤寒论,比区区一场山贼的战役,意义可是要重要的许多!见识过疫病横行,自己却无能为力,方能体会其中的无力感!既然已经决定融入这个世界,疫病这种无差别杀伤的对手,还是越少越好。即便何咸本身因为体质原因,能够抵御一部分的疫病。但是他身边的人?何老太爷能够抵御吗?何进、何苗能够抵御吗?还有许许多多他即将视为朋友、战友、下属的人们,甚至是那些无辜的老百姓们。
既然命运让他再活一次,而恰好,他有这个能力,可以挖掘出这一个药方,阻止疫病的侵袭,那么,他要做的就是扩散这个药方,活更多的人!何咸认为,这是他的责任!是命运安排他来这个世界,必须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