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反击计划
“杀——!杀——!杀——!”山海关东门的激战还在继续,建奴大军也还在一波接一波的向山海关关墙发起冲击,天空上箭矢铅弹来往如蝗,关上关下人来往如蚁,杀声如雷,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白热化的战斗激烈异常。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建奴的冲锋势头虽猛,但限于地形劣势,二十门得罗刹国人帮助仿制的红夷大炮也被明军火炮摧毁大半,严重缺乏有效的攻城手段,接下来除非出现奇迹,或者是横下心用尸体填满壕沟,堆起上城尸山,否则再怎么打,都拿山海关这座天下第一雄关无可奈何了。
建奴从来都不擅长攻坚,这是明军和建奴自己都承认的事实,以往的攻坚大战,建奴除了靠内应打开城门——比如沈阳之战和广宁之战,还有就是寄希望于明军怯战退缩,主动放弃城池——比如广宁之战后熊廷弼主动放弃宁远和锦州等城,可一旦遇到万众一心拼死坚守的明军城池,建奴也就无可奈何了——比如张大少爷指挥的锦州大战。而这次的山海关不仅城池比锦州更坚固,工事更完善,火力也更强大,建奴也就更只能望城兴叹了。
尽管种种客观条件和不利局面放在面前,代善和皇太极还是寄希望于奇迹出现,还是把一支支炮灰一支支精锐派上前线,去和明军死耗,牵制明军的主力,为汤古代的奇袭部队创造机会。这么一来,建奴主力的伤亡也就非同一般的大了,短短三四个时辰下来,建奴在正面战场上损失的兵力已经接近四千,十几支牛录队彻底从编制中消失,轻伤重伤被残疾的士兵更是无可计数,遍身血染的躺在建奴本阵背后哭泣呻吟,惨景令人不忍卒睹。但是让皇太极和代善心急如焚的是,山海关城上的明军将士仍然在有条不紊的浴血奋战,没有半点背后遭袭的混乱苗头,倒是建奴的各级将领不断跑到面前哭诉,“大贝勒,四贝勒,不能打了,不能再这么打了,蛮子的城池太坚固,士兵也太顽强了,做这么打下去,只会让我们的勇士白白送死啊。”
“汤古代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还没有动静?”再一次骂前来哭诉的将领,急得团团转的代善伸长脖子张望着根本不可能的山海关后方,抹着汗水吼叫道:“为什么还没动手?到底是那里出了问题,是宁远的海船没把他们送到山海关后方,还是被蛮子军队发现了?或者杨麒那个狗蛮子言而无行,没有打开关门?”
没有人能回答代善的问题,包括皇太极在内的建奴高级将领个个都是愁眉深锁,大眼瞪小眼,揣揣不安而又无可奈何。半晌后,努儿哈赤第七子阿巴泰小心翼翼建议道:“二哥,要不暂时收兵吧,反正山海关从正面肯定打不下来,倒不如让军队退下来稍作休息,减少士卒伤亡,等四哥得手了,我们再攻城也不迟。”
代善有些动心,但又为难说道:“可我们退下来以后,蛮子军队也可以得到休息,分出心来留心西门,万一老四的奇兵被蛮子发现,那老四的三千精锐不就危险了?”说罢,代善又转向皇太极问道:“老八,你觉得老七的主意怎么样?要不要让军队撤回来稍微休息一会?”皇太极同样为难万分,半晌才答道:“二哥看着办吧,小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问了等于白问!”代善吼了一句,又看了看天色,发现阴霾的天空光线越来越暗,时间已然接近傍晚,而且还有变天降雪的迹象,再看看五里外的山海关关墙,见关墙上的战斗依然极其激烈,明军的大小火炮仍然在咆哮不绝,拼命轰击城下自军队伍,各种各样的守城武器也在肆虐发威,疯狂收割着自军士兵的宝贵生命,城下深达一丈的壕沟则几乎被自军士兵的尸体完全填满,被火油烧焦的尸体臭味隔着五六里远飘来,仍然是恶臭无比,中人欲呕,既看不到半点明军内乱的征兆,也看不到半点破城希望。迟疑了许久后,代善终于长叹一声,“别让士兵送死了,鸣金吧,蛮子也很累了,汤古代如果能动手,肯定还有希望。”
“铛铛铛铛!”鸣金铜锣敲响,苦战一个白天死活冲不上城墙的建奴士兵如蒙大赦,扔掉无用的云梯,抱着脑袋掉头就跑。关上明军欢声雷动,更加卖力的拼命开炮放箭,尽最大限度消灭敌人,直到建奴败军逃回本阵,逃到明军火炮实在无法企及的射程之外,关上的各种武器才彻底安静下来,惟有明军将士的欢呼声依然持续,震得群山回荡,大海扬波。听到这饱含嘲讽的欢呼声与欢笑声,代善重重的吐了一口唾沫,大骂道:“狗蛮子,让你们先乐一会,天就要黑了,汤古代也可以动手了,到时候有得你们哭了。”
“二哥,我认为四哥永远没办法动得了手了。”皇太极脸色苍白的说道:“如果四哥有机会动手,早就动手了,走海路迂回到山海关背后,最多一个时辰就足够了,可现在一个白天都过去了,四哥那边还是渺无音信,这证明四哥那边肯定已经出事了,我现在只是祈祷四哥的损失能小一些,他带去山海关背后的三千军队,可都是正白旗的精华啊。”
“不可能吧?蛮子在山海关精锐,都被我们牵制住了,就算老四的奇兵被发现,熊老蛮子又能抽出多少兵力去对付他?”代善抱着一线希望问道。皇太极绝望的答道:“可如果熊老蛮子从一开始就是用诈降计来诱使我们偷袭山海关背后呢?他不会抽调蓟门阎鸣泰蛮子的军队来伏击四哥?”说到这里,皇太极又满腹疑惑的说道:“不过最让我搞不懂的是,杨麒蛮子的人品向来都不怎么样,绝对不会伟大为了蛮子朝廷牺牲自己,和熊老蛮子的关系也极其恶劣,又怎么心甘情愿的给熊老蛮子卖命?用苦肉计来诓我们上当?而且各方面的情报都显示,熊廷弼那个老蛮子一向自命清高,为人傲慢自信,是从来都不喜欢用诈降计之类的下作计策的,怎么这次会用出这么下流的招数?难道……。”
说到这里,皇太极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惨叫道:“难道张好古那条小疯狗就在山海关里?那个小蛮子是条不择手段的疯狗,只要能打击我们,杀害我们的将士,他可是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而且杨麒蛮子是靠他举荐才当上山海关总兵的,他的话,杨麒蛮子绝对不敢不听!”
“张好古小疯狗就在山海关里?不可能吧?他一直没露面啊?”代善的脸上也没了血色,仔细一分析,代善也觉得皇太极言之有理,诈降诱敌之类的下作手段——那可是张大少爷的拿手好戏。恰在这时,阿巴泰又叫了起来,“二哥,八弟,快看,山海关城楼上又竖起了一面军旗!”代善和皇太极赶紧举起望远镜细看,果然发现山海关城楼上又竖起了一面军旗,大文盲代善看到这面军旗倒没什么,皇太极却当场瘫坐在地上,惨叫道:“四哥完了!是屠奴军军旗,张好古那条小疯狗,果然就在山海关里!”
“报——!”这时,又有一个建奴斥候快步冲来,冲到代善和皇太极面前跪倒大哭,“贝勒爷,大事不好了,四主子的人头,不知为什么被蛮子军队挂在了城墙上!还有蛮子大喊,说四主子已经全军覆没了,叫贝勒爷你们赶快把脖子洗干净,等着受死!”
“收兵,回营。”剧变当前,代善也顾不得去替兄弟和三千精锐伤心了,下意识的吼道:“快收兵,回营坚守,那条小疯狗肯定又要玩花招了,咱们千万不能上当!晚上加三倍……不,加五倍斥候,那个不要脸的小蛮子最喜欢偷袭,要防着他劫营!”
“张好古小疯狗回辽东了?”其余的建奴将领也早成了惊弓之鸟,二话不说马上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吼,“快撤!张好古那个小蛮子又来了,都给老子小心,小心!那个狗蛮子又要玩花样了!”而建奴士兵也大部分都吃过张大少爷的苦头,听说张大少爷重回辽东,一个个早已吓得三魂飞了六魄,下意识的撒腿就跑,不少士兵干脆连武器都扔下不要了,抱着脑袋一个比一个跑得更快,惨叫声此起彼伏,“张魔王回来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张魔王又回来了,他又来折磨我们了————!”
………………
与此同时的山海关城楼上,张大少爷用望远镜看到建奴狼狈逃命的景象,不由大为满意,向监军纪用自吹自擂道:“纪公公,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我的军旗只要往山海关城楼上一插,狗建奴就非得逃命不可!”纪用则苦笑答道:“探花郎的威名,确实可以有让建奴闻风而逃的效果,不过探花郎你也要小心——因为熊督师已经站在你背后了。”话音未落,张大少爷已经捂着脑袋惨叫起来。
“混帐,你是宣大总督,山海关是辽东督师治所,谁允许你把军旗插在老子山海关城楼上的?”熊廷弼又是重重一拳砸在张大少爷脑袋上,咆哮道:“把你的军旗扯下来,想挂军旗,回你的张家口和山西镇大同府挂去,别把老子的山海关弄脏了。”
“岳父大人,我也是帮你啊。”张大少爷惨叫解释道:“岳父你没听说过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吗?我的军旗忽然一挂,狗建奴以为我又什么计谋,肯定士气大泄,军心动摇,再也不敢用……。”话没说完,熊廷弼又是一脚踹在张大少爷屁股上,咆哮道:“兔崽子,想说老子不如你是不是?老子要靠女婿的军旗吓退建奴,传扬出去,老子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搁?马上去把军旗扯下来,否则老子一脚踹死你!”
争论半天,张大少爷始终还是不敢背上对岳父不孝的骂名,老老实实的亲自摘下军旗,交给吴六奇军队执掌,又乖乖的随着熊廷弼回到辽东督师衙门,与辽东众将庆祝今日大胜,顺便商量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在会议上,张大少爷第一个发言道:“依我之见,建奴此战失利,必然再不会来山海关下白白送死,只会选择班师撤退!而我军大胜之后,士气高昂,海上又有登州巡抚孙元化和天津巡抚毕自严的水军正在日夜兼程的赶来增援,所以我认为,我们接下来应该出兵追击,与水军紧密配合,前堵后追,积极扩大战果,力争歼灭这支建奴主力!”
“探花郎所言有理,但是我们追击建奴的困难也太大了,不利条件也很多。”熊廷弼的幕僚茅元仪分析道:“第一,现在已经入冬,海面季风对我们大明北上的水军不利,天津水军和登州水军至今还没有抵达山海关,自然也很难按时抵达预订作战地点,完成阻击任务。第二,宁远军队虽然没有公开叛变,但是自从宁远兵变之后,宁远军队对朝廷和熊督师的命令早已是置若罔闻,听宣不听调,指望他们出兵阻击,配合我们阻击建奴,那是做梦!第三,山海关中能够出动的追击军队,大概也就一万五到两万之间,而建奴六万军至少还有四万五千左右,北面又有两万建奴军队接应,敌众我寡,追击路上全是野战,只怕我们不但吃不掉建奴,反过来还可能遭到重创。”
“言之有理。”熊廷弼点头,粗声粗气的说道:“这三条还只是大麻烦,小麻烦更多,你们看外面天上,已经开始飘雪花了,这大雪一旦封山,我们的粮草辎重转运就更困难了,军队行军的速度,也会受到极大影响。”
“大雪封山,对我们困难,对建奴来说,还不是一样困难?”张大少爷毫不客气的反驳道:“而且在我看来,稍微的三大麻烦,对我们的影响也不大,第一,建奴军队携带有大量从宁远城外劫掠而来的百姓粮食,舍不得丢弃,带着这么多粮食行军,建奴的行军速度肯定也会大受影响,再加上我们的追军牵制,建奴的行军速度只会更慢,登州水师和天津水师完全有可能准时抵达战场。第二,宁远军队虽然不会出兵阻击建奴,可他们也不敢公然出兵帮助建奴,所以这一条麻烦不大。第三,我们的兵力虽然不多,但谁说我们追击就一定要和建奴野战硬拼?建奴掉头打回来,我们不会掉头跑吗?建奴军队敢在路上过多的耽搁时间?对我们来说,我们的军队只要咬住建奴的尾巴就行了,一点点一口口的吃掉建奴,削弱建奴的力量,最后在预定战场上与水师配合,再一口气吃掉这支建奴主力!”
熊廷弼不动声色,闭目盘算许久后,熊廷弼忽然睁开眼睛,盯着张大少爷沉声问道:“兔崽子,那你认为,我们应该把预定战场设在多么地方?”
“塔山!”张大少爷斩钉截铁的答道:“建奴撤军返回辽东,必经塔山,此地东依渤海,西连白台山,山海连接最窄处,仅有二十余里(十二公里),我们的水师登岸即可投入战场,布置阻击!”
“张宪台,为什么不是小凌河?在河上阻击,对我们的水师来说,不是更有利?”张大少爷的幕僚史可法提了一个比较低级的问题。话音未落,山海关众将已是一起大笑,张大少爷也微笑解释道:“宪之兄,你这个建议,如果是在其他季节,倒是相当不错,但山海关这里都已经降雪了,小凌河那边肯定也已经冻上了,我们的水师根本就没办法进入战场。”
“学生无知,让诸位将军和大人见笑了。”史可法老脸一红,赶紧道歉。张大少爷则收起笑容,严肃说道:“但宪之兄你提醒了我一件大事,在建奴回师的路上,我们还有一个地方可以重创建奴!”
“六州河(今六股河)?!”熊廷弼眼睛一亮,首先反应过来。张大少爷点头答道:“岳父果然高明,六州河距离山海关仅有一百三十里,是不冻河,中下游河宽基本上在一里以上,甚至更宽!建奴渡河只能搭建浮桥,举凡军队渡河之时,向来就是军队最混乱也是心理最脆弱的时候——这也就是说,等到他们的军队渡过一半,也就是我们动手重创建奴的最好机会了。”
“在六州河重创建奴,这点老夫赞成。”熊廷弼点头,又迟疑道:“至于让水师在塔山阻击建奴,这点还得仔细商议,水师的士兵战斗力比较差,毕抚台和孙抚台能不能打阻击战,敢不敢打阻击战,还是一回事。”
“谁说我们不能打了?”熊廷弼话音未落,门外已经进来二人,其中一人激动的叫嚷道:“熊督师,你放心,只要你能杀光建奴,还有收拾宁远那帮毒瘤,给我弟弟报仇!我毕自严那怕是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也要给你挡住建奴!”另一人也大叫道:“熊飞白,你可太不够意思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多年的老同僚了吧?你竟然敢说我不敢打硬仗,你对得起我不?”
“景会,初阳,你们终于来了!”熊廷弼大喜过望,从座椅上一跃而起。原来匆匆进厅的不是别人,正是走海路北上增援山海关的天津巡抚毕自严与登莱巡抚孙元化。毕自严一边行礼,一边急匆匆的说道:“熊督师,不要犹豫了,我刚才听说你们准备派我们的水师去打阻击战,没问题!我从天津带来了一万五千军队,初阳兄也从登莱带来了一万三千军队,个个士气高昂,以一当十,你叫我们去那里阻击,我们就去那里阻击,我们那怕是用身子去挡,拿命去拼,也要给你挡住建奴!”
“没错,我还带来了三千预备屠奴军,绝对能打。”孙元化一边向熊廷弼保证,一边向吹胡子瞪眼睛的张大少爷笑道:“探花郎,你可不要生气,你把胶州兵练成了屠奴军,我眼红啊,所以就厚着脸皮从你的兵源地招了几千士兵,抢了你的兵源,还请你不要生气,多多原谅。”
“原谅你?做梦!”张大少爷故作愤怒的叫嚷,“你知不知道,我这次补充兵员,张大炮都得跑到义乌去征兵了,路上差旅费和伙食费,你给我赔来!赔来!”——结果很自然的,张大少爷叫嚷自然招来熊廷弼的熊掌和怒吼,“兔崽子,胶州本来就是孙巡抚的治地,你在胶州招兵,孙巡抚没怪你挖他的墙角就算了,还好意思要伙食费?”
“岳父大人,小婿只是开个玩笑嘛。”张大少爷委屈的捂着头惨叫,又招来在场众文武官员的一阵大笑。笑声过后,蓟门巡抚阎鸣泰也站了出来,向熊廷弼抱拳说道:“熊督师,下官也赞成张探花的阻击计划,熊督师如果觉得兵力不足,也不嫌弃的话,下官愿意率领蓟门的五千骑兵随军听用,为熊督师效力,为朝廷除去建奴大害!”
“熊督师,打吧!打吧!”无数明军文武官员都整齐呼喊起来,期盼熊廷弼能够接受张大少爷的计划,挥师前堵后追,除去建奴这个华夏公害!而熊廷弼难得展颜一笑,微笑答道:“我开始担心的只是水师无法抵达战场,现在孙抚台和毕抚台的水师既然已经及时赶到了山海关,又坚决请战,老夫又怎么能畏战不出,辜负了他们的一番报国诚意呢?就这么办,打!在塔山全歼建奴!”
“噢——!”明军众将一起欢呼起来。好不容易让老丈人听一次自己建议的张大少爷则仅仅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喜悦神色,因为张大少爷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机会还有一个重大漏洞,还有一支足以左右战场局势的力量埋伏在战场之侧,计划能不能成功,还是一个极大的未知数。